“还真是大新鲜事,颜少卿居然会想起我来。”祁斯遇说着接过了颜凌递来的茶,她拿近杯子嗅了一下,又说:“还是云雾茶,端表哥倒是下功夫了。”
颜凌喝了口茶,然后才反驳她:“小郡王这话不对,不是殿下有心,是下官下了功夫。”
祁斯遇明白了颜凌的意思,反倒多了些笑意,她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颜少卿的心意我心领了,既然你有事,就直说吧。”
“前些日子太常寺收到了一道有些奇怪的旨意,我查了很久,发现这规制只有一桩先例勉强对得上。”
“是什么?”
颜凌轻叹一口气,带着些别扭说:“那位的册封礼。”他说得过分含糊,祁斯遇第一时间并没能领会,但结合他的表情,祁斯遇也不难猜出是什么事。经历的事越多祁斯遇越没那么多忌讳,她直接点破了那所谓的不可说,把事件带回了最重要的起点。“嵘舅舅的册封礼啊,看来陛下是想册封太子了。”
“但朝中也确实是没有半点风声。”对此颜凌也感到奇怪,还问:“小郡王可知陛下选中的人是谁?”
祁斯遇摇摇头,如实说:“不知道。陛下的心思我猜不透,但我想他现在是更属意珏表哥的。”说完她又故意反问颜凌,“如果真的是珏表哥,颜少卿会做些什么?”
“什么也不做。”颜凌看着她说,“原先我很担心,但很奇怪的是,刚刚您问我的时候我却又没什么感觉了。”
颜凌这话让祁斯遇有了点慌乱,她又喝了杯茶,然后作寻常态说:“颜少卿这是转了性了,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下官只是觉得万事不能跑到前头急。”颜凌轻笑:“仅和亲一事就能轻而易举将册封太子的事推到后头,看来陛下也没完全想好,没定下来的事,也就没了去急的必要。”
祁斯遇也有些不解:“既然如此,颜少卿又何必卖我这个人情呢?”
颜凌只是摇头:“下官解不了您的惑。不管您信还是不信,下官都要说,我是抱着让您为我解惑的心思才请您来的。这件事上您和我算半个盟友,所以我想听听您的意见,看看您的做法。”
“我和你一样。”祁斯遇又说,“我什么也不会做。不会去问知道的人,也不会去旁敲侧击找答案,更不会告诉任何一位表哥。”她说完抬眼看向颜凌,她眼神犀利,嘴上也非要个承诺:“颜少卿会完全和我一样,对吗?”
“是。”颜凌不情不愿在她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心里却觉得自己完全估错了祁斯遇,做了个不好的决策。他只能说:“下官绝不会反悔,还望小郡王也能说到做到。”
“颜少卿放心,我既然说了就会做到。”祁斯遇说完这话就起身要走,只是她才走了几步又想到了旁的事,她回头看向颜凌,说:“对了,章刺史的事,还要多谢颜少卿。”祁斯遇也没等颜凌反应,撂下这么一句就径直出了门,只留颜凌一个人在那里思索个中深意。
明氏也没在庄子多留,颜蕊湘回来的时候她也一齐打道回了中都。颜蕊湘回来蔺端自然要去看看,正巧又碰上明氏,省去了他日后再费心寻由头。
“殿下。”颜蕊湘向蔺端打了个招呼,然后从随身的行囊中掏出一册书递了过去,她解释说:“殿下走得匆忙,这本书落在那儿了。”
蔺端才接过书便笑了,“多谢。我还以为是丢了,愁了好几天,好在又见到它了。”
见此颜蕊湘多问了一句:“殿下格外喜欢这本书?”
“算不得,只是有些来历。”蔺端不想把自己和祁斯遇的事过多讲与外人听,只笼统搪塞了这么一句。颜蕊湘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她身边的明氏却适时开了口,“想来殿下今日也不忙,不如跟着蕊湘一起到我府上坐坐?”
蔺端本就想去,明氏这台阶又给得恰到好处,在听明氏说完之后他就点头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还是蔺端第一次来章府。章府其实算不上大,绕过长廊便是屋舍,装点也很清雅,画屏桌椅摆件样样精致有出处,称得上是文人眼中的“将钱花在实处”。蔺端看着摆放物件的架子也忍不住称赞:“府上真是好布置,物件本身选得好不说,物与物之间还有联系,配在一起反而更好,当真是绝妙。”
明氏笑得自豪,嘴上却依旧谦虚,“殿下过誉了,不过是管家多花了点心思罢了。”
蔺端并未多纠结于这些,反倒是旁敲侧击地问明氏:“方才这一路也没遇到几个下人,夫人是不喜欢人多吗?”
“倒不是。”明氏回答说:“只是觉得没必要。章尚不在家,我一个人也用不上太多人伺候。”
“夫人的节俭之风倒是和母后的观点不谋而合了,他日若有宫宴,我必定要介绍您二位相识。”
“殿下抬举我了。”明氏突然笑得有些不自在,“我祖上没有爵位,现在虽然富裕,但说穿了也就是家中有几个钱的商户,是万万没机会去御前的。”
蔺端故意面露难色,“是我忘了规矩,唐突了。”但他随即又抛出了另一个橄榄枝,“不过有些事我还是能做的。夫人和刺史一年才得一见,过得如同牛郎织女一般,定是百般思念。我可以上折子请求把他调任回中都,正好巡防营还有个空,他去补应当正合适。”
听到这话明氏的脸色更差了几分,蔺端知道明氏的秘密,看她如同看戏一般。在一旁沉默许久的颜蕊湘却不识这其中的弯弯绕,反倒开始劝明氏:“这可是一桩大好事!婶婶不是时常收到叔叔说想要调回来的信件吗,如今可算是偿了愿了。”
明氏被架得无法拒绝,只能咬牙点头说:“那就多谢殿下了。”说完这话她就起了身,“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休息一下,殿下和蕊湘就自便吧。”
蔺端见好就收,也起身向她们告别,“既然夫人要休息,那我就回去了。”不过他心里厌恶明氏,故意临走了还要给明氏添堵,末了又说:“夫人放心,这件事一有结果我就会来同您说。”
颜蕊湘也跟着蔺端一起出了门,她以为蔺端是真心想帮明氏,还帮着道谢:“婶婶家的事麻烦殿下了。”
“谈不上麻烦。”蔺端却不愿颜蕊湘误会,故而多解释了一句:“章刺史一事我也有我自己的目的。”
颜蕊湘并不多问,只是笑着说,“不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殿下,蕊湘就先回去了。”蔺端也的确有自己的事,同颜蕊湘道过别就回了府上。
章尚的事是顶紧要的大事,蔺端很快就向皇帝递了折子,请求让章尚早些调任回来。皇帝当然知道他们的小动作,但还是选择了顺水推舟没有阻拦,由着他们去折腾了。
和亲一事也议得相当急,叶远回来才回来没多久渝国的使者就上了门,双方都没开出太过分的条件,此事很快就顺利敲定了。各方都暗流涌动,又偏生织出了一派和平假象,就连章尚也在叶远启程去送蔺冉的时候收到了许他回中都的旨意。
不过蔺端和祁斯遇的想法还是落了空——章尚死在了路上,没能回来。祁斯遇听到这个消息又气又无奈,只能加快了对章尚那些信件的查验。
好在万事都不算白做,虽然章尚人没了,但背后那些故事还是浮出了水面。
“明氏不让章尚回来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先前那个外室,二则是因为她也有了新的生活。”蔺端说,“刺史府那个年轻管家,正是明氏的蓝颜知己。”
祁斯遇跟着补充:“那些信件和来往的人我们也都一一排查过了,现在的矛头差不多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当今的尚书令,大表哥的岳丈。”
沈赢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问:“二位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更想知道沈兄的打算。”祁斯遇说。“这件事牵扯的是国之肱骨,我不打算让任何一位表哥站出来。”
“所以小郡王要亲自去说吗?”
“对。”祁斯遇点头,“沈兄以为呢?”
“单是你我的力量还是太单薄了。”沈赢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说:“我想去求求我爹,让他联合他的门生上书,使陛下不得不重视此事,然后开展名正言顺的调查,拔除幕后之人。”
蔺端适时说:“小沈大人放心,本王会暗中祝你一臂之力的。”
“多谢二位殿下了。”沈赢说完又向他们深深作揖,“这件事被拖了这么久,只希望能尽快有个好结果。”
祁斯遇却总是没找到一个好的时机去说。中秋时皇帝小病了一场,祁斯遇去探了几次病,始终也没说出这件事。之后皇帝终于好些了,秋闱却又来了,祁斯遇忙了起来,更是没时间去说。
明镜台担着封存试题的重任,祁斯遇不得不提起十二分重视,防止有心者打试题的主意。她怕出事,锁了题不说,还和陈桥陈厌轮番看守。她守得严,明镜台本身又是铜墙铁壁,这段日子就这么平安熬过去了。
直到试题被监考官带走祁斯遇才算真的松了口气,她不需要监考,交接完试题就放松下来了。她正盘算着找个好时候去说叶家的事,另一件事却先一步找上了门。
陈涧舞弊被抓,她被攀咬出来了。
“陈涧舞弊?此事定是有误会。”祁斯遇当时并不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还在替陈涧说好话,“虽然我和他相见不多,但我和他比试过,知道他是顶诚实的人,他怎么会做出舞弊的事呢?”
负责此事的官员是刑部尚书,他是蔺端的人,又在处理谢丞相一案时和祁斯遇共过事,对祁斯遇很有些好感。所以他在听到祁斯遇的话时立刻打断了她,“小郡王还是别再提陈涧了。”他又压低了些声音说:“此事非同小可,小郡王若是没做,定要立刻撇清才是。”
祁斯遇也听出了刑部尚书的意思,问:“崔尚书,到底发生什么了?”
崔尚书叹了口气,说:“是中书令发现了舞弊事件。那位陈公子不对劲,他没有携带任何小抄,却下笔如有神,才开考不久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策论。不仅如此,与他同考几人也都是这般,写得快,内容也相似。中书令才收了试题就判定了这是极为恶劣的舞弊,试题被提前透露了不说,透露范围还颇广,还说第一个要查的便是明镜台的失职。”
“试题被透,原本就要追我明镜台的责,被透题者的兄长又是我的挚友……”祁斯遇说到这儿反倒笑了,“我还是真是了不起,明知是错,还要将每一步都做得这般清楚明了,生怕不能被人发现。”
“下官当然相信您。”崔尚书也在赔笑脸,“但这件事也不是我们刑部说了算的,最终还要看圣上定夺,希望小郡王您能够理解。”
祁斯遇脸色不好,但还是点了头:“我明白。端表哥知道这件事了吗?”
“您放心,我们去请您的时候殿下就进宫了。”
“我知道了。”祁斯遇坐在那儿,还是忍不住要问陈涧的事,“陈涧他怎么样了?”
“被关着呢。”提起陈涧崔尚书又叹了口气,“恐怕是要走些程序,不会您也不必担心,只要他还在刑部,就不会有事。”
崔尚书这话音才落就有人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崔尚书看着气喘吁吁的下属有些不悦,问:“怎么急成这样?”
“大理寺来领人了。”说完那下属又大喘了几口,“陛下下了圣旨,说此案要三司协理,御史台也来人了。”
崔尚书看着祁斯遇面露难色,祁斯遇却只是问:“是端表哥来宣的旨吗?”
协律郎不明白祁斯遇的意思,但还是点头说:“是燕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