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遇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正事。“这不是月初了吗,我刚好要给老师寄信了,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家书要传。”
“有的。”杨子书重重点头,打开抽屉取出了一个信封,他很郑重地将信封放到了祁斯遇手中,然后说:“实在劳烦小郡王了。”
祁斯遇朝他摆手:“举手之劳的事,你同我客气什么。”
杨子书不答,只笑得腼腆。祁斯遇却没打算要走,反而坐下同他聊天:“珏表哥娶了亦仁的妹妹,子书你是什么想法?”
“我吗?”杨子书轻叹了一口气说:“景平有自己的决断,我没什么想法。”
“先前我给你和亦仁攒的局……”祁斯遇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子书打断了,“小郡王的好意子书明白,但我和临阳侯世子,是真的只能这样了。”
祁斯遇看着杨子书,良久才说出一句:“对不起,子书。”
“您不该和我道歉。”杨子书看着比先前还难过些,“明明在这件事里您没有半分过错,您同我道歉,我只会觉得心痛。”
祁斯遇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这些了。“我明白。这件事,我往后不会再说了。”
“谢谢您。”
“你这一年也太闷了,没事多来都国公府走走。”
“好。”杨子书立刻接过了祁斯遇的好意,“子书过些日子一定去拜访。”
“你若是来了,我爹应该会很开心。”
“我和祁大人确实许久未见了。”杨子书朝祁斯遇行了个读书人的大礼,“那就劳小郡王替子书向国公带个好。”
祁斯遇点头起身:“那我就先回去了。”
杨子书也跟着起了身:“我送送您。”
走到门口的时候杨子书停下了脚步:“小郡王,子书就送到这儿了。”
祁斯遇看着他,突然说了一句:“家里的花儿开得很好,我明日叫阿厌给你送两盆来。”
“好。”
蔺端向来是个准时的,天一擦黑就带着一大盒子糕点上了门。陈桥送信去了没在家,还是陈厌把他带进去的。陈厌把他带到了正厅,然后把食盒放在了桌子上,似乎没有半分同他说话的意思。蔺端看了看在桌旁站得笔直的陈厌,又四下看了看,终于忍不住问:“陈厌,阿遇呢?”
陈厌这下答得很快:“主子在休息。”
蔺端看着他,最后只说出一句:“算了,我还是在这儿等等吧。”
“我去给你倒茶。”陈厌也没问他要喝什么,说完就离开了屋子。蔺端看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很无奈的表情,和陈厌相识十余年,他是真的习惯了陈厌这副模样。
陈厌的茶上得很快,泡的也是他和祁斯遇惯爱喝的云雾茶。只是陈厌上了茶就退到了他身侧,一句旁的话也没说。
好在祁斯遇醒得不太晚,没过多久就到前厅来了。祁斯遇看着沉默的两个人还有些意外:“就你们俩在这儿呢?”
陈厌率先答了话:“陈桥送信还没回来。”
祁斯遇偏头看了一眼天,说:“这次是不是久了点。”
陈厌当即心下了然,开口说:“那我去寻他。”
祁斯遇朝他点点头,然后才问蔺端:“你怎么不让阿厌叫我?”
“你难得白天睡一会儿,我又没急事,何必去搅你。”
祁斯遇打了个哈欠,很是认同他的话:“也是。”
“姑姑怎么也没在家?”
“我娘没在家?”祁斯遇显然不知道,脸上也是一片茫然,“我中午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家呢。”
祁斯遇的错愕让蔺端也不知说些什么好,还是祁斯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我娘大抵是和莹姑姑散步去了,她最近总是出去散步。”
“看来姑姑的身子好些了。”
“嗯。”祁斯遇连连点头,“年前沈医还会来一趟,有他治我娘的病,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那是好事。”蔺端说完话锋一转:“父皇交了些差事给我。”
“什么差事?”
蔺端说得轻飘飘的,落下的每个字却都有千斤重:“他让我帮你,帮你建立一个属于你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归三省六部九寺管,也不受御史台大理寺国子监辖制,这里会以你为中心,有一个全新的秩序。”
祁斯遇没想到皇帝要给她的是这样僭越的礼物,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只问出一句:“他为什么单单让你来办这件事?”
“不是单单。”蔺端摇头否认,“还有临阳侯、沈中书令和白尚书令参与。父皇谁也放心不下,单用临阳侯又怕你放心不下,所以他才让我们四个一同来办这件事。只有我们相互牵制,这个地方才能相对干净。”
蔺端轻叹了一口气又说:“在明镜台这件事上,父皇他是费了些心思的。”
祁斯遇又想到了蔺珏,忙问:“珏表哥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
蔺端倒是不以为意:“二哥很快就会知道的。这么大的一件事,根本不可能瞒住谁。”
“也是。”祁斯遇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又说:“这件事怕是够你们忙到明年开春了。”
“我们估算的是要到明年四月。”说起明镜台蔺端如数家珍:“要建新的宅邸、出新的律法、寻找合适的官员、完善内部的制度,还得同朝中的老臣们打打嘴仗。样样都是耗时耗力的事,还样样都逃不掉。”
祁斯遇光是听着就想象到了个中难处,“要想说服那些大臣恐怕不容易吧。”
“是啊。”蔺端说到这儿反而自在了一些,甚至还带了些平日的混不吝气:“不然你以为父皇为什么会让沈中书令和白尚书令都陷进来?”
“舅舅好打算,能让当朝资历最老的两位打头阵同意。”
“不止。”蔺端故意卖了个关子,祁斯遇果然连忙上了当:“还有什么?”
“除却我,他们仨都不知道这明镜台是为你建的。”
蔺端说得轻松,祁斯遇却忍不住要皱眉。“舅舅不告诉他们是为了让他们保持参与的积极性,抱着争一争的想法。他告诉你,也是为了……”
蔺端还是先一步戳穿了这个残忍的事实:“他当然也想让我争。他知道你和我情谊深厚,还独独只让我知道得祁斯遇者可得天下。他根本不是想让我入这朝堂中心,他是想要我进这皇权漩涡中心。”
他轻叹了一口气,苦笑说:“他已经放出了这样巨大的饵,我要是还不肯咬钩,也就不配在这儿游了。”
祁斯遇看着故作轻松的蔺端,却突然悲从中来,不知说什么好。蔺端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宽慰她:“你不用想太多。明镜台一日不交到你手里就一日与你无关,靶心也不是你,你也不要去考虑弓上的箭往哪儿打。”
末了他却转了话锋,说了句:“好好练武功。”
“练武功?”祁斯遇这下是真被他弄愣了,“为什么是练武功?我现在不应该多读书做个好文官吗?”
“还不是时候。”蔺端沉吟片刻,又补了一句:“至少现在不是。”
祁斯遇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不寻常,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蔺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说:“在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前,活下去是第一要紧的事。荡平天下,是我们之后要做的事。”
这话让祁斯遇笃定蔺端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什么,但不管她怎么问,蔺端却都不肯接着说了。
他俩都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祁斯遇也就收了疑问,打算之后再寻好机会说。
是陈厌和陈桥回来了。祁斯遇看了看他俩,然后才问陈桥:“今日送信怎么用了这么久?”
陈桥说话时有些不好意思:“送信没多久,只是我送完信还去了陈涧那儿一趟。”
“让你和他说到家里吃饭的事你说了没?”
“说了,就是……”
祁斯遇打断了他的欲言又止,“就是什么?”
陈桥说得有些别扭:“我爹来了。”
他这话音才一落祁斯遇就撂下茶杯咳了起来,其他三人都担心地看着她,她咳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爹?”
陈桥又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我爹。”
祁斯遇也别扭,说:“咱们上次去镐京没见到你爹啊,就见到你二叔了。”
“上次我爹不在家。”陈桥也知道祁斯遇为什么这么意外,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句直白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爹挺奇怪的。”
“唉。”祁斯遇叹了口气,轻声说:“也不是。之前很少听你提起家里的长辈,你突然这么一说,我有点不适应。”
陈桥解释道:“陈涧落榜心情不好,二叔又去天府了,所以我爹就带着陈曦来接他了。”
“陈曦也来了!”祁斯遇很喜欢小孩子,说话时都带了些惊喜,还不忘问陈桥:“你怎么没把他抱来玩儿?”
“他和陈涧在一块儿呢。”陈桥说着挠了挠头,“他一见到陈涧就不撒手,都没让我抱一下。”
“那明日就请陈涧陈曦还有、”祁斯遇又别扭了一下,“还有你爹一道儿来吃晚饭吧。我爹和陈伯父都是武痴,应该很有共同话题。”
陈桥先是看了一眼陈厌,然后才点头应下:“好。”
陈桥才说完陈厌就要和他出去,但还没等开口祁斯遇又开口了:“对了阿厌,我娘是和莹姑姑出门了吗?”
“是,长公主去散心了。”
“好。”听到陈厌的回答祁斯遇也放心了,“你俩回去吧,记得告诉厨房加个粉蒸排骨。”
“是。”
陈氏兄弟才一出门祁斯遇也就起了身,她看着蔺端说:“咱俩也走吧端表哥,去比划比划。”
蔺端乐不得听到她这个提议,立刻应了下来:“好。”
从前在安南的时候祁斯遇没事就会和蔺端比划比划,回到中都之后她们反而鲜少有机会在一起练武过招了。蔺端出门不带剑,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把。祁斯遇没拿剑匣,也从蔺端旁边取了一把。
祁斯遇把剑在衣角蹭了蹭,随后说:“演武场里的都是寻常刀剑,我们就看招式吧。”
“好。”蔺端没旁的意见,抬剑起势,从正面出了招。
祁斯遇比他快,稍稍侧剑一挡就别过了他这一招。祁斯遇最爱用问青剑前三式,利落不花哨,招招是杀意。
她丝毫不客气,朝着蔺端就是一个重劈。蔺端抬剑去挡,两柄剑磕到一起的时候祁斯遇却开了口:“蔺端,我们家的事你不该卷进来的。”
蔺端以柔克刚,手里的剑稍稍退几分,然后才猛击到祁斯遇的剑中心。这声响比先前的还脆些,祁斯遇和他也借力分开了。
蔺端指着两柄剑的缺口,说道:“咱们俩哪还说得了两家话。”
祁斯遇的剑在手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朝着蔺端去了。这次她没再用前几式,反倒用了和期归剑法有些相似的加花第五式。剑是朝着蔺端脖子出的,落脚点却在他前胸处,蔺端凭借先前的经验猜到了祁斯遇的想法,将剑横在身前挡住了她的招式。他是挡了,但祁斯遇也没停,一招接着一招,密得像是雨。他只能接招,没法越过那相差的半招还手。
祁斯遇还打趣他:“端表哥再不出手可就要被我逼到墙角了。”
蔺端还是笑,这次他做了些变化,在祁斯遇下一招出手之时他收了挡在胸前的剑。祁斯遇彻底愣了,但还没忘了收住招,免得蔺端受伤。
祁斯遇没说什么,只是扔下了手里的剑,朝着门口喊了一声:“翠粉姑姑,拿壶茶来。”
蔺端也放下了剑,跟着祁斯遇走到了一旁坐下。他看着祁斯遇没什么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们家的侍剑丫头怎么叫这个名字?”
“她不是我的侍剑丫头。”祁斯遇轻声反驳了一句,又说:“等她进来你就知道了。”
祁斯遇话音刚落片刻翠粉就端着茶壶走了进来。蔺端一见翠粉也知道她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了——翠粉穿着一身粉色衣裙,脚上则是一双绿鞋。
粉绿相配,本就难免俗气,但在翠粉身上似乎又没那么怪,甚至还有些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