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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最后的赠言

清萍间 愿望扭蛋机 5977 2024-07-11 19:24

  “朕还没说话呢。”皇帝无奈开口,“时远,朕就剩你这么一个朋友了,怎么会让你死呢?”

  祁哲没说话,祁斯遇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自己的爹,总觉得他们俩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

  这两个姓祁的都不开口,皇帝却又说:“朕要立太子了。”

  这个决定公布得突然,祁哲也没多问,只是说:“恭喜陛下。”

  “让他留在宫中住几日吧。”皇帝说的是祁斯遇,这实在是个不合适的事,但也没人敢驳皇帝的意。

  皇帝又和祁斯遇说:“宫外的事就交给你的几位表哥,朕也想知道,他们还能折腾出什么花儿来。”

  祁哲出宫之后祁斯遇才忍不住问皇帝:“舅舅不生气吗?”

  “你说老三吗?”

  “嗯。”祁斯遇点头:“听说他又在宫里提了叶将军的事。”

  “朕知道他的意思。老三是做不了皇帝的人,他实在太像一个将军了。而朕想要一个守成之君,马背上长不出这样的君主。”

  “舅舅不想看到天下一统?”

  “天地间的事是很难用一句想或不想概括的,皇帝也不是神仙。”蔺辰峥轻叹一口气说:“舅舅真的老了。”

  祁斯遇偏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两鬓的白发确实多了些。祁斯遇明白舅舅为什么会这样,蔺家没有活过五十岁的先辈,而蔺辰峥已经四十七岁了。

  祁斯遇很难用那种苍白的言语去安慰诓骗他,只能说:“在我心里,舅舅始终都是那个陪我放纸鸢的舅舅。”

  那是祁斯遇八岁刚回中都的事了,皇帝对这些从前的事记得格外清楚,还说:“朕还记得老三最笨,连个纸鸢都放不起来。那时候他总是和朕撒娇,说朕更喜欢你,都不疼他。”

  “想不到端表哥小时候是这样看我的。”

  皇帝却问她:“如果朕不在了,你还会留在中都吗?”

  祁斯遇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看着皇帝说得很认真:“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吧,我总觉得中都是个囚牢,它囚禁了在这里的所有人。可我想做一阵风,想去游历大缙的大好河山,想把南边那些门派逛个遍,想到处和人比试、拔剑就打,也想赏最好看的花,品最美味的酒。我知道自己可能很早就会死,但我想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

  她这句很早就死让皇帝想到了几年前沈医的话,沈医说祁斯遇已经发病了。皇帝不敢问祁斯遇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祁斯遇又从不用宫中的太医看病,弄得皇帝几乎无从知晓她的病情,只能偶尔问问蔺珏。但蔺珏也不是什么都知道,毕竟祁斯遇并不真的拿他当医者,也不会想着要他来瞧病。

  皇帝又心软了。

  祁斯遇知道皇帝让她住在宫里就是不想把她怎么样的意思,所以她也乐得自在,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偶尔还会跟着听听蔺端他们汇报的情况。

  让她比较庆幸的是,这些受伤的百姓都得到了比较好的救治和补偿,连那些事发时不在但房产受损的人也拿到了自己应得的赔偿。当然,这笔钱大多数是祁哲出的。

  蔺昊倒是一次也没来过,像是铁了心要和皇帝博弈一般。

  朝堂上当然是什么声音都有。有说祁斯遇恃宠而骄意图谋反的,也有为她说话弹劾蔺昊的,还有两不相帮保持中立的。难得的是,这次白尚书令没站出来为任何人说话。

  观望的人很多,毕竟祁斯遇再得宠也只是个郡王,蔺昊可是皇子,圣意可没那么好揣摩。

  但蔺珏结束了这种观望。

  他不知是用什么渠道拿到了蔺昊和廖立安勾结的证据,通敌叛国是谋逆大罪,为蔺昊说话的人顷刻都闭了嘴。

  皇帝看着蔺珏,表情也相当复杂,他是想要一个足够狠心的儿子,但他没想到蔺珏有这么狠。

  蔺昊即刻下了大狱,祁斯遇也得了能出宫的赦令,圣意似乎已经明朗了。

  然后弹劾蔺昊的人就越来越多了,而且是说什么的都有,连杨展谋逆最后都和他扯上了瓜葛。理由是杨展谋逆之前去过蔺昊的晚宴,他们还单独交谈过。

  祁斯遇只觉得这些可笑。

  “五年前你回中都,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个情景。只是不知道,你这次还是不是来救我的。”蔺昊还是笑着说的话,只是他看上去并不好。祁斯遇让人开了牢房门,提着酒壶走了进去。

  “给你带了点酒喝。”祁斯遇只拿了一个杯子,她给蔺昊倒上了酒,然后又说:“这还是我在金陵酿的,又放了三年,味道重了点,你尝尝。”

  蔺昊仰头喝光了酒,然后说:“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什么也不知道,凭着一腔莽气就能硬往上冲。”然后他半叹气似的又说了一句,“你怎么就不怕死啊?”

  “人都要死的。”祁斯遇说得中肯。

  “是,人都得死。我三十岁了,一个蔺家人,离死还真是不远了。”蔺昊惨笑,“我先前抱了那么多侥幸去争,可争到三十岁才发现自己实在可怜得紧,争无可争的东西,再怎么想要也是徒然。可是小表弟,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作对呢?我那么欣赏你,咱们怎么就不能和平共处呢?你我的恩怨,难道非要谁死了才能了了吗?”

  “没有不能。我和你说过的,别回来。只要你不回来,咱们俩一定是能安生到死的。”祁斯遇说,“再者说了,你有什么好委屈的。是你要害我,又不是我要害你。”

  “你不明白。我代表的,从来不只是一个皇子的利益。”

  “我不想明白。”

  “你运气真的很好。”蔺昊说:“有时候真是羡慕你啊,可以这样自在、这样明亮。”

  “有人把杨大人的事也算在了你头上。”祁斯遇皱眉说,“还真是墙倒众人推,欲加之罪无穷无尽。”

  蔺昊哈哈大笑,“就算真是欲加之罪又能怎么样,我这是谋逆,加不加也无所谓了。何况这件事我也并不无辜。”

  “什么意思?”

  “他会谋逆确实和我有关,我和他说了一些事。”

  “你说了什么?”

  “不重要了。”蔺昊不肯说。

  “你到底还有什么底牌?”祁斯遇问得急切,“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才能帮你。蔺昊,我想救你。”

  “你帮我?”蔺昊笑着说:“你怎么帮我啊?”

  “我帮你威胁他。”

  蔺昊笑得更大声了,“你要是知道了,我就再也威胁不了他了。我的底牌是你。”

  “你的底牌是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没有底牌了。”蔺昊说着叹了口气,“我要是还有,也不至于进来了。小表弟,你出去之前帮我看看梦琪吧。”

  “我不要。我照顾不了表嫂,你要是想照顾她,就自己活着照顾。”

  “你要是能帮我求到一个不连坐她的恩典,我就当你还完我一命了。”

  祁斯遇不说话,蔺昊也不闭嘴,他又接着说:“我知道那是明镜台出来的情报。原本以为是你要自救,所以才会把这个拿出来。你今日一来,我就知道不是你了。还不如是你,毕竟是他做的,我会更难过。”

  “珏表哥可能只是想救我。”祁斯遇说得没什么底气。

  蔺昊当即驳了她一句:“这话你自己信吗?我改名回宫那年蔺珏四岁,先皇后刚生了太子,自此就无暇顾及他这个记在名下的前嫡子了。是我哄着他吃饭、抱着他睡觉,亲自把他养大的。直到我出征,才和他分开。

  他这二十六年,大多数时候没那么得志,总是隐忍的,小心的。他又好文章,不习武,看着就比我们温吞几分。所有人看着都比他强硬,而他和这些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学得最成功的就是韬光养晦,装傻,装弱。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温润的羔羊崽子,谁能想到他真的会学毒蛇张口咬人。他装得太像了,连我这个看着他长大的人都被骗过了。”

  祁斯遇并不知道蔺珏和蔺昊先前如此亲厚,心里除了意外还多了两分惊惧。

  “人是会变的。”蔺昊劝了她一句,“祁斯遇,别说我没劝过你,如果老二真的登基了,你和老三就抓紧跑了吧。跑得快,兴许还能活命;跑得慢,可就要步我的后尘了。”

  “他不会。”祁斯遇说得干巴巴的。

  蔺昊也不纠结她说的是什么,只是说:“要是还有下次,再给我带点烈的酒吧。”

  “好。”

  祁斯遇才走,李博就从隔壁牢房过来了。蔺昊还在喝酒,听见李亦仁说:“殿下很聪明,知道和小郡王说了才是真的死局。”

  “还以为父皇不怕了,原来还是怕的。”蔺昊说得平淡,却像极了在嗤笑皇帝。

  “殿下慎言。”

  蔺昊又反问他:“怎么旁人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我这儿就是殿下慎言了?临阳侯真的不好奇杨大人当年到底知道了什么吗?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告诉你。”

  “殿下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一件事,臣不好奇。”

  蔺昊慢慢喝光了酒,又和李博说:“临阳侯,我有些话想让你去和父皇说。你告诉他,杀了我也好,毕竟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杀了我一了百了,他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当初我害死他一个儿子,现在还他一个,也算两清了。”

  李博没说什么,但确实把话完完全全传递给皇帝了。这话又把皇帝气得够呛,惹得他直呼竖子。

  蔺昊的事实在没有什么难评判的,板上钉钉的谋逆,自然是难逃一死。皇帝对这个儿子到底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祁斯遇求他放过白梦琪,皇帝当即就允了。

  圣旨已经颁了,祁斯遇又如约拿了一大堆吃的过去看他。

  “你还真来了。”蔺昊也没多意外,显然是摸准了祁斯遇会心软。

  祁斯遇还是问他:“你想过自己是回来送死的吗?”

  “想过,但我不争一下,怎么知道还会不会有出路呢?”蔺昊笑着说:“要是不能把这些野心都抒发出去,那我这一生,不就浪费了吗?”

  “执念害人。”

  蔺昊当然不觉得自己是被执念害了,但他想了想,还是和祁斯遇说了一句:“你能明白最好,这也是我能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了。”

  祁斯遇轻声说:“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怕死吗?我想通了。因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是恶人,所以我认生死有命。”

  “可我不信富贵在天啊。”蔺昊笑得无奈,“我这样的人,是没法认命的。”

  祁斯遇看着他叹了口气,然后带了点真心说:“大表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明日行刑,我就不去了。”

  蔺昊却忍不住挑理:“我封王、成亲你都不来,我死你也不看看吗?”

  “有什么可看的?你的好、你的笑话我都不想看。”祁斯遇又叹了口气,说:“蔺昊,你毕竟也是我表哥。”

  “是,血浓于水。”蔺昊再一次把那句话咽回去了,他拿着酒杯和祁斯遇虚虚碰杯,还说:“祁斯遇,那我就祝你官运亨通,身体康健吧。”

  “好不搭边儿的祝福。”

  蔺昊依旧笑着说:“你知我,再多的好话我也说不出了。”

  “其实我去了你的封王礼。”祁斯遇说完这句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没想着去看他的表情。蔺昊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酒杯,最终才叹了口气出来。

  蔺端是晚些来的,他不知道祁斯遇来过,也给蔺昊带了很好的酒菜。他给自己也带了酒杯,就坐在稻草上和蔺昊聊天。

  “本来二哥也要一起来的,突然有事,就我自己过来了。”

  “你能不能说个高明点的谎啊。”蔺昊无奈,“我是要死了,不是要痴傻了。”

  “我……”蔺端确实是没有更好的理由,蔺昊也懒得难为他,只是拉他一起喝酒。

  “为什么?”蔺端不明白。

  “因为我害怕。”蔺昊说话时瞧见了他脸上的不解,还特地调侃了一句:“很意外我也会害怕吗?可我也只是平凡血肉,会怕也正常吧。”

  “嗯。”

  “我只是想拉他下水做浮木,好让我自己也活下来。我没想要他死,也没想要旁人死,那些火油桶都是做过处理的,轻易不会有事。”蔺昊也还是叹了口气,“想害人,最后却害到了自己,甚至还连累了无辜的人。怎么不是时也命也呢。”

  蔺昊看着蔺端,又说:“可要是能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这么选。我也嫉妒他啊,看他过得这么轻松、这么天真,我就忍不住想让他和我一样。谁能不嫉妒他?老三,你不嫉妒吗?”

  蔺端摇头:“大哥,没人容易。”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劝我吗?”

  “不是。”蔺端又在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死。”

  “他说得对,人总是要死的。”蔺昊看着蔺端,轻笑了一下,又叮嘱了一句:“老三,好好活着吧。我失约了,你别步我的后尘。”

  蔺端明白他的意思,知道蔺昊说的是他们最初那个一起活下去的约定。蔺端只是点头,然后和蔺昊碰了碰酒杯,说:“……好。”

  祁斯遇离开牢房就去了明镜台,时候算不上早了,但她知道沈赢还没回去,去那儿见他才是最快的。

  只是她没想到蔺珏也在这儿。

  她脸色登时冷了几分,然后问了一句:“珏表哥怎么来了?”

  “来送些东西。”蔺珏说得很细致,“案子也要在明镜台封库,所以我顺路把缺的证据送过来了。”

  “那倒是多谢珏表哥了。”祁斯遇说完就转头看向了沈赢,她看着沈赢,话实则还是说给蔺珏听的。“小沈大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只是我今日也得多说两句,明镜台毕竟不是谁的私器,来来往往的人又多,所以规矩尤其重要。

  来送东西的,不管是什么都该好生存着。但要是有人想拿东西,那可就没那么方便了。不论他持的是什么理由,又是什么身份,这明镜台的机密文件,还是只有你我才能动。平白无故就要拿东西,就算是陛下也不行。”祁斯遇说完还补了一句,“救我也不行。我要是真要死了,别说从明镜台拿东西,就是从太上老君那儿拿仙丹也没用。”

  祁斯遇这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但蔺珏的脸色也没怎么变。祁斯遇立完了规矩,又转过头和蔺珏说:“珏表哥和我都难得来一趟,不如跟我去旁边喝杯茶。”

  “好。”蔺珏立刻应了下来,然后跟着祁斯遇进了另一间房。

  明镜台还是只有云雾茶。

  蔺珏其实是有点喝不惯这种粗茶的,他总觉得有点涩口。祁斯遇多少也清楚一些,但还是倒上了两杯茶说:“听说是珏表哥要求给大表哥体面,让他免于闹市问斩的。”

  “你不是希望他死吗?”蔺珏说得很直接,“我早说过了,只要是你的心愿,不管过多久我都会圆的。”

  “这话珏表哥自己信吗?”祁斯遇明显是对蔺珏有些失望,说出的话也不大好听,“可我现在欠了他一条命,这下你让我怎么还?难道珏表哥是想要我明日便替他去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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