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斯遇一面为蔺辰芸难过,一面又想到了更可怕的事,她蹭掉了脸上的泪,又问息昭:“老师这次回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和我娘见一面吧?”
“确实。”息昭也不瞒她,坦白道:“我回来也是为了那个约定,我想为长公主做点什么。”
“您千万不要以身试险。”祁斯遇忍不住劝道:“您也是我的亲人,斯遇不希望您有什么事。”
息昭却笑了,宽慰道:“你放心,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的。”
“希望老师对我也能一样说到做到。”祁斯遇说完这话就一直盯着息昭,直到息昭点头应下她才肯说:“那斯遇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
“也不必常来。”息昭笑着劝她,“别担心,这种糟糕境况很快就会过去的。”
祁斯遇这才稍放下心,又翻墙离开了息家老宅。她绕了好几条街去买那家好吃的茶糕,进了门才发现蔺端正站在柜台旁边,手里提着一大堆糕点。蔺端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她,开口时小心翼翼的:“阿遇,你也来买糕点啊。”
“给小阿酒买茶糕,她说想吃。”
蔺端晃了晃手中提着的纸包,说:“还真是巧,我正准备去给你送糕点呢。”
祁斯遇本想说自己吃不下,但她看着蔺端这副模样也开不了这个口,只能任由蔺端跟着,一道回了都国公府。快到门口祁斯遇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蔺端说得很直接,弄得祁斯遇却有些不知怎么回话,祁斯遇苦思冥想,还是问出了一个颇为尴尬的问题:“你的婚期要近了吧。”
“是。”蔺端答是答了,但也被噎的说不出别的了。
“我先去看一眼阿酒,你在前厅等我一会儿吧。”祁斯遇说完这话就匆匆回了西院,蔺端也只能跟着侍女去了前厅。
陪着沈予酒的人已经变成了陈桥,祁斯遇也没问陈厌去哪儿了,只是把茶糕递给了沈予酒说:“快尝尝,还热着呢。”
陈桥给她倒了杯茶,然后问她:“公子饿了没?我让小厨房传膳吧。”
祁斯遇摇头:“不急,我还得去前厅一趟,端表哥来了。”
“国公和楚王在书房谈事。”
祁斯遇停顿了一下,还是说:“我知道了。”
都国公府的下人本就不大多,正院宾客不断,能主事的又不在,侍女小厮的调度全有些乱了,分配相当不均。就连平常待客的前厅都没什么人,蔺端独自坐在那儿,更显得孤零零的。
他一瞧见祁斯遇就起身去迎了,祁斯遇坐下后想给他倒杯茶,但一摸茶壶才发现壶中的水已经完全冷了。祁斯遇搁下茶壶,带着些抱歉说:“桑叔去外面采办了,府里实在是有些乱,这茶都没来得及换。”
蔺端根本不介意,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还说:“也都一样。”
“留下来吃午饭吧,珏表哥也在,正好一起聚聚。”
“好。”蔺端也不问蔺珏在干嘛,只说自己要说的事:“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一声,明镜台要提前建成了,最迟三月初,父皇就会宣布这件事了。”
祁斯遇扯了个笑,又搪塞说:“这件事怕是与我无关了,我推了官身,现在就是个浪荡世家子。”
“我知道。”蔺端还是想开解她,“但我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且不说有些事总归是躲不掉的,你本身也有知道的权利,我不能剥夺。”
“也对。”祁斯遇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她又想到了旁的事,“马上二月了,叶将军他们要回去了吧。”
“应该是过几日就要启程走了,西北离不开叶家。”
“舅舅原本说过了年就让我和叶小将军一起练兵的。”祁斯遇说着叹了口气,“可惜现在只能多辛苦他了。”
蔺端有些不解:“既然遗憾,又何必要避呢?”
祁斯遇惨笑:“你觉得我只是在逃避吗?”她扯了一下袖子,将手掌全然露了出来,她的手正不自觉地抖,她看着蔺端问:“你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带出什么精兵来?”
“怎么会这样……”蔺端说得很是担忧,“为什么先前没和我说过?”
“就是昨天的事儿,怎么提前和你说。”祁斯遇收回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放心吧,有医师看过了,说就是暂时的,日后能恢复。”
蔺端叹了口气,然后说:“你若是难过就同我说,说出来总归会好一些。”
祁斯遇却向后靠了些,然后轻描淡写一句:“说了也解决不了的事,说不说都一样。”她看着蔺端渐渐不好的脸色又补了一句:“况且我也不是难过,最近事太多了,心里也乱,有个时间缓缓也挺好。”
祁斯遇越是平淡,蔺端就越是心疼,他看着憔悴了许些的祁斯遇,最终只说出一句:“那就趁这些日子好好理一理,相信我,都会好的。”
“我相信的。”祁斯遇说这话时想到了刚刚沈予酒接过茶糕的模样,她难得带了点发自内心的笑,她又告诉蔺端:“我确信自己比所有人想象地更强大。”
蔺端终于也笑了,说:“你是对的。”
“你所求的总是这么奇怪。”蔺辰峥看着跪在一旁请命的蔺端,还是多问了一句:“你可想好了,你真的要为长公主守孝吗?”
“是。”蔺端又磕了三次头,然后才抬头说:“这些年姑母对儿臣十分照顾,说句僭越的,儿臣也早当她是半个娘亲了,还请父皇成全儿臣这份孝心。”
蔺辰峥只是轻笑了一声,蔺端摸不出他是什么情绪,只能继续沉默等待,期盼自己是赌对了的。蔺辰峥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才说:“确实是僭越,但皇家孝心难得,朕愿意成全你。”
闻言蔺端就要磕头谢恩,蔺辰峥却在这头磕下去之前拦了他一把,蔺辰峥对他说:“老三,朕不关心你葫芦里要卖什么药,朕也能纵容你,可以圆你的愿。但你别忘了当年朕同你说过的话,皇家子孙,享了多少荣华,就要尽到多少责任。”
蔺端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磕下那个头谢了恩,“儿臣明白,父皇的教诲儿臣从未有一日敢忘。”
“很好。”蔺辰峥虚抬手把他扶了起来,“不过颜家小姐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退婚是儿臣之过,儿臣会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尽全力弥补一二,还要劳烦父皇为颜小姐再另寻一门好亲事。”
“这是自然。”得了蔺辰峥的首肯蔺端就准备离开了,他又说了另一件紧要的事:“儿臣想去一趟息宅,可以吗?”
蔺辰峥这会儿的笑意真的多了些,“准了。”
“多谢父皇!”蔺端说完这句就退了出去,原本他以为这件事要费些功夫,没想到误打误撞都成了顺利事。守着息宅的其实正是十六卫,但军队有军队的规矩,蔺端还是拿着皇帝的印章才进去的。
息昭见到他有些意外,才给他倒了杯茶就问:“殿下怎么来我这儿了?”
“息将军回京多时,蔺端一直未曾拜访,今日得空,特地来赔个罪。”蔺端虽然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抱歉意味。息昭笑着喝了口茶,说起话来也没给蔺端留太多面子,半打趣似的说了一句:“殿下怎么连个好些的说辞都懒得找啊。”
蔺端也笑,只是笑得有些苦,“不是懒得想,是实在没时间。实不相瞒,我刚从宫里出来。”
“哦?”息昭听到这话来了些兴趣,但他说话依旧不徐不疾的,“是陛下容不下臣了吗?”
“父皇希望您活下去。”蔺端说得很直接,“息将军是国之栋梁,父皇爱才之心,所以才让我来做说客。”
“那你说吧。”
“我想引荐将军做明镜台的台长。”蔺端这话音才落息昭就问:“我倒是从未听过明镜台,这是什么官署?”
“一个全新的监察机构,也算是消息汇集处。”蔺端很耐心地给他解释:“父皇想进一步分权,想让这天下更加清明,所以就有了明镜台。不过明镜台还未完全建成,您最快也要下月才能上任。”
息昭不喜欢蔺端这副运筹帷幄的模样,只是说:“我没答应呢。”
“将军会答应的。”蔺端说这话时带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明镜台是阿遇的。她现在不在朝堂,我希望您能去帮她守着明镜台,到时候给她一个真正明净的官署。”
应下这桩事之前息昭又问了蔺端一个问题:“皇帝难为她了?”
蔺端摇头:“阿遇是自请辞官,姑母离世这件事对她伤害很大,她状态不好,身体也出了些问题。”
闻言息昭急忙问:“她病得严重吗?”
“阿遇说自己是压力太大,病来得急,但不严重,应该不日就能好。”
息昭沉默了一下,突然说:“息某也同殿下相处过近十个年头,如今倒是觉得有些看不懂您了。”
“将军不必担忧,你我所求是一样的。”蔺端又接着说:“我打小同阿遇亲近,这些年也陪她经历了很多事,我一直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知道她一直想要一个答案,我愿意和她一起去找。今日我也同您交个底,您和姑母的谋划,我大抵也猜到了一些,虽然姑母选定的人不是我,但我想帮您。”
息昭直直看着他,问道:“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蹚这趟浑水呢?”
“为了情谊,也算是为了公道。我在临邺遇到了一位知情者,他自称是东宫旧人,同我说了很多昔日往事,虽然事件始末被他隐去了一部分,但我也差不多拼凑出了整个故事。”说到这儿蔺端嘴角上扬了几分,“我求真相,对那位老者的身份不可能不好奇,这一年多我数次调查求证,终于笃定了他的身份,知道这件事又敢说给我听的,恐怕只有越王叔了。”
“你确实很聪明。”息昭发自内心地称赞了他一句,“让你入局,应该是越王殿下做得最对的一个决定。”
“或许吧。”蔺端不在意这些,又接着说自己要说的话:“一开始我就同将军说自己是说客,但现在我得多说一句,我不是父皇的说客,我是来为自己做说客的。息将军自己也说,我们相处了近十个年头,您虽不是我的武功师父,但也指导过我剑法,我一直当自己是您半个学生。
让您去明镜台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对您、对我、对阿遇都最好的结局。姑母已经不在了,沈医也被牵连没了性命,阿遇她现在受不了新的打击了。我知道您不是为了见姑母最后一面这种小事回来的,但还请您多些考量,不要冲动行事。
也请将军信我。蔺端早已入了局,避无可避之时,自是会迎难而上。您和姑母想要的公道我会跟着一起讨,哪怕是太康旧事,我也会将它翻出来。”
息昭看着这样热血满满、少年心气的蔺端却有些笑不出。蔺端现在处在了一个最好的时候,知道一部分真相,又心怀公道相信正义,一腔热血哪怕撞南墙也是无怨无悔。可他早就不是了,他知道所有的事,更知道蔺端现在的想法有多简单可笑。但他只能看着蔺端问:“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蔺端知道。”蔺端说得十分笃定,“我在很早之前就做好了决断,我一定会帮着阿遇找到真相、讨到公道的。”
息昭还是想劝他,又多问了一句:“哪怕要得罪陛下吗?”蔺端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是说:“谁也不能隐去真相。”
闻言息昭沉默了一会儿,但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殿下放心,臣会领旨去明镜台的。”
蔺端起身向息昭抱拳行了一礼,“多谢将军成全。”
他才出门息昭就叹了口气,息昭看着屏风轻声说:“我也不想把无辜的人拉进来,可他太真诚了,这份拳拳之心让我根本无法拒绝。”
“将军的决定陈厌不会置喙。”说着陈厌自屏风后走了出来,“国公让我来同您说一声,这些日子辛苦将军了,他会想办法让陛下快些解了您的禁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