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一连多日都是阴沉沉的天气。宫中上下都洋溢着过年的气氛,各宫都挂上了五彩灯笼,到处贴满了福字,人人都盼着来年都得个好彩头。唯有凌霄阁中,格外清冷,地上的枯叶像是扫不完似的,院中的石凳不知何时缺了一角,也无人修缮。
穆清倚坐在软榻上,望着窗外那片阴沉沉的天际。她眼中的秋水清澈,却不同往日那般纯净,像是被心事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
锦瑟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公主,锦书大人派人送了芝麻板栗糕过来,您快尝尝。”
穆清苦着脸,微微摇了摇头,“先放那吧。”
锦瑟道:“公主还在为婉美人的事情烦心?”
穆清苦笑一声,把玩着桌上的茶碗,“锦瑟,你也觉得我很自私吗?”
锦瑟浅浅而笑说道:“锦瑟从来没有这么觉得,公主虽有些贪玩,但心地善良,对待下人一向是极好的。”
穆清淡淡的说道:“当初不该带婉儿来大梁的,这深宫后院就像个泥潭一样,禁锢了人性。”
锦瑟道:“公主,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您不该这样自责。”
这时,一个小宫女掀了帘子进到阁中。
“穆清公主,我家美人请您到云台殿去一趟。”
穆清微微侧目,冷着脸说道:“你家美人倒是勤快,日日差人来请。你且去回了你家美人,我身子不适,去不了。”
那小宫女说道:“公主,我家美人今日是有求于您,吩咐奴婢务必请公主前去。还请公主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家美人。”
“你家美人发生了何事?”
小宫女道:“公主去了便知。”
云台殿中陈婉儿一袭红粉梅花暗纹罗裙,发间以宝绡白玉蝴蝶步摇为饰。只见她面若桃花,笑颜盈盈,倚坐在软榻上。
穆清进到殿中,浅笑盈盈,言语中却如同腊月的寒风一般,“婉美人日日派人去请我,当真是不厌其烦。”
莲芝站在陈婉儿身边冷喝一声,“大胆,见了婉美人还不行礼?”
穆清冷笑道:“我乃南陈的嫡公主,是大梁请来的贵客,你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我为何要跪。”
陈婉儿掩面而笑,从软榻上起身,拉住穆清的手说道:“不用,你我姐妹之间,用不着那么多礼数。今日姐姐能来,婉儿心里甚是开心。”
穆清一把甩开陈婉儿的手,“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必在这儿绕弯子了。”
陈婉儿见状,即刻红了眼眶,眼底满含泪水,“姐姐这么说话,岂不是同婉儿生分了。其实今日,婉儿确实有事相求。”她转过身去,看着桌上的一件衣服,哭泣着又道,“或许姐姐也有所耳闻,陛下封我为美人,还赐了云台殿给我,合宫上下,许多人对我不满。其实说到底,婉儿不过是凌霄阁的一个贱婢,竟能有此恩宠。姐姐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对我的,明日便是我的册封礼了,内廷那帮狗奴才,竟送了一件坏的朝服过来。”
穆清板着脸,冷笑一声,“说完了?这便是你要的富贵,你有多大的恩宠,同样的,就要承受多大的灾祸。你若是说完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陈婉儿见穆清要走,一下子扑到穆清的脚下,抱住她的双腿,哭喊着说道:“姐姐,求求你救救婉儿啊。明日便是册封礼,这样破坏的朝服如何穿的出去啊。姐姐,婉儿知道你的绣工是一等一的,你救救婉儿吧。你就念在往日的情分,念在你我同为父皇女儿的份上,救救婉儿吧。”
那一刻,穆清的心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她心中总有千百个不愿,却不知为何,就那样挪不开脚步了。她知道陈婉儿故意拿父皇压她,却无法不动容。她想起小时候依偎在父皇的怀中,和婉儿一同嬉戏的场景,不由得心中一软。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
穆清在椅子上坐下,拿过针线,为陈婉儿缝制朝服。陈婉儿笑颜盈盈的倚坐在软榻上,得意的摆弄着手中的茶碗,浅笑着看着穆清。
黄昏时分,穆清终于赶制完了一件朝服。她冷着脸,将朝服递给陈婉儿,“给,缝好了,你明日穿着风光去吧。”
陈婉儿言笑吟吟,抚摸着朝服上绣着的团花,说道:“姐姐的手艺果然精巧。婉儿真的没有想到,此生还能有幸穿上姐姐缝制的衣服。”陈婉儿放下手中的朝服,拉着穆清又道,“姐姐今日来得急,还没好好参观云台殿吧,婉儿这就带你瞧瞧。”
陈婉儿一边拉着穆清,一边说道:“姐姐你快看,这是陛下昨日才赏的鎏金蝴蝶珠花簪,还有还有这个青白瓷双月花瓶,那花瓶里插着的腊梅是今儿早上才摘得,拿来的时候还带着露水。对了,陛下还赏赐了许多好吃的糕点,一会儿我叫莲芝装起来,给你送到凌霄阁去。”
穆清浅浅而笑,一把甩开陈婉儿的手,“不必了。你别忘了,我可是父皇最宠爱的嫡公主,在南陈的时候,什么稀罕玩意儿没见过。就你的这些东西,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姐姐。”陈婉儿瞪着眼,似是换了一副面孔,“这是在大梁,你别自欺欺人了。实话告诉你,其实我的朝服根本就没坏,是我故意让你帮我绣的。你不是自诩清高吗?你不是玉手金贵吗?今日,竟亲手为我缝制衣服。”陈婉儿说着,冷笑起来。
穆清眼底的怒火油然而起,“陈婉儿,你为了捉弄我,不惜跪下来哭着求我,你还要不要脸?难道往日里的嘘寒问暖、患难与共都是假的吗?”
“要脸面有何用?脸面能给我富贵吗?能给我想要的生活吗?”陈婉儿瞪着眼睛嘶吼着,声泪俱下,“同样是父皇的女儿,你一生下来就无比尊贵,而我呢?不过是贱婢所生,连个封号都没有。这么多年,你同情我可怜我,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在南陈的时候,薛胜寒整日围着你转,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他欣赏你喜欢你,不就是因为你是嫡公主。凭什么都是父皇的女儿,我就只配给你提鞋。”
穆清闻言,不由得鼻子酸楚,红了眼眶。她含着泪水,哽咽着说道:“凭什么?那我来告诉你,因为你母亲当年为了爬上龙床不择手段,所以父皇厌恶你母亲也厌恶你。”
“你闭嘴!嫡公主又如何?如今过得却连我的奴婢都不如。穆清,你认输吧。”陈婉儿一边笑着,眼中的泪水却不断涌出。
穆清微微而笑,“那就祝你,得偿所愿。”冬日的长风清冷,吹干了穆清脸上的泪痕。她只觉得那泪水很涩,落在了心尖上的裂缝处,隐隐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