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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清殿

平国公主 caritas 11348 2024-07-11 19:25

  三清殿有一大块空地,位于入口到主殿之间。

  (一)

  青草覆地,随风而动,不时有几只蝴蝶蜜蜂在上空盘旋、闲逛;知了在外头的树上大叫,显得周围更加静谧。整块草地被修整成八卦图的样子,阴阳两点上各有一缸池水,养了些荷花、睡莲和小鱼,很是惬意自然。

  一条小路曲折蜿蜒,完美贴合八卦图的曲线,最终通向大殿正门。

  大殿主体呈现质朴的灰蓝色,象征清新寡欲、纯真自然的人性与态度;上盖重檐庑殿顶,屋脊砖石上刻着远古传说中的数百神兽,取“瑞兽呈祥,四海升平”之意;台基共布阶梯八十一级,远远望去,犹如平地起高楼,尽显皇室尊贵。

  在这片偌大的宫廷建筑中,有流光溢彩的光月殿,有庄严肃穆的大兴殿,有威严凝重的太极殿,而这质朴厚重的三清殿,格外有特色。

  就是在这座燃着香炉、煎着草药、飘着符文的殿里,她见到了远道而来的虚渊。

  (二)

  站在父王母亲的身后,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位“大师”。一位约莫年过半百,慈眉善目,举止悠然从容,姿态舒缓怡然,看着像个和蔼可亲的好人。

  大周每年都会举行一些祈求风调雨顺的仪式,仔细一想他好像都在。哦!三清殿主事圆润大师!小时候母亲还将他请到公主府祈福过一次,他还说我身体好多了,看来真是好人。

  这么多年肚子上的肉都没瘦下来,大师和印象里一模一样。

  他就这样站在不远处,翻着一本书,一边向旁边的男子说着什么。那这个男人就是虚渊无疑了吧?

  她想起来赶往三清殿的这一路上,父亲与母亲说了许多过去的故事。在她出生时遇到了怎样的险境、虚渊大师这几年如何奔波各地寻找药材、嫁出去的季红就是他的徒弟等等。

  她只是大概明白,这些年公主府里来来往往的好几拨人,都是为她找蕴魂草、茋参花去了。原来府外还有人为她奔波。

  虚渊大师眉眼深邃、皮肤有些黝黑,确实像常年历经风吹日晒的人。他为我这么辛苦,我却不知道该回报他什么好,我只知道季红姐喜欢首饰珠宝,要不也送大师一些珍宝?她心里敲锣打鼓、局促不安地念着。

  圆润、虚渊上前向父王母亲行礼。嘘寒问暖一番后,圆润大师就引着大家前往东殿。看来是有要事相商了?

  她也拉着母亲的手,乖巧地跟进去。

  (三)

  “王爷,公主,许久不见了。”虚渊微笑致意,规矩行礼。“此次进宫我借了探亲之名,圆润大师与我师傅乃是故交。”

  “只是昆仑宫诸事繁杂,我需尽快赶回,不能在金陵久住。长话短说,我想交予公主三件东西。”虚渊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布满了模糊的血痕。

  仔细看,还能发现上面写着她的生辰八字。

  “十年前我离开金陵,云游四海,找到一些世外高人为小郡主求得护身符,再加上昆仑宫弟子们日日为焰魂超度,因此符咒保了郡主十年。焰魂虽可能取得郡主一魂半魄,但暂时无法伤她。只是,这个法子现已失效。”

  公主拿着虚渊递来的符咒,确实血色尽失,好像已失了效用。

  “此事很是蹊跷。符咒失效,若不是施符之人亏损,便是受符之物失控。现在看来,许是焰魂的功力在逐年增强。”圆润大师也应声附和。

  若是猜得没错,十年了,焰魂之力怕是比起当初还要精进,只怕三清殿与昆仑宫联手,都没有把握降伏它。

  焰魂本就游荡在天地间,无形无状。无影无踪,以天地之气为守,以山川之气为攻。若要探摸它的力量,只能等它出手,而只要它出手,那便可能是强取郡主性命之时。

  “可有办法保住孩子的性命?”寂静如雪夜的三清殿内,轻微的叹气都能听见。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她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就这样胎生不足?就这样被不知名的鬼东西取了魂魄?若只是取了魂魄、致使玥珑天生胆小虚弱也便算了,十年过去了却要孩子的命?

  公主拉着玥珑的手泛白出汗,紧张之至。她焦急无助地望着虚渊,又望向圆润。两人皆是沉默,各有心事。

  沉默了许久的岭南王,思索了良久,开口了。

  不为求财求权求功名,而为求死。

  “本王听说,有种符可将气运扭转?两位大师可有耳闻?”

  “王爷不可!焰魂当年就是看重郡主新生,身体脆弱又智力未开,才会取之魂魄。如今它功力大涨、冲破符咒,也只是为了以后取郡主之命。您若是把郡主的气运引入自己身上,既救不下郡主,也伤了自己啊王爷!”

  “虚渊所言有理。王爷,公主,此事需得从长相计。下次焰魂卷土重来之时,便是诛杀它的好时机。眼下郡主只需养好身体,还请王爷多找些高手保护好郡主。”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叹气声、踱步声,就连呼吸声,都是那么低沉暗哑。

  她呆呆地牵着母亲的手,想说什么,却在这样的场合下有些害怕。自己很小就莫名的怕一些东西。

  怕火,只能站远些看着别人围着篝火、唱歌、跳舞;怕水,所以很少去海滩边玩耍,连泛舟都要有人陪,看见落水的人都吓得呆站很久......

  更要命的是,夏夜里她常常会梦见大片的黄土和杂草、梦见很多虫子咬她、梦见自己拼命喘气却逐渐窒息......幸好惊醒的时候母亲在一旁为她按摩、父亲在喂她吃药,缓解了她的害怕。

  原来竟是被夺了魂魄的缘故吗?

  害怕归害怕,但是身体养的很好。这几年来,她每日都在喝药,都在禁军练功,明显能感觉出身体好多了,再也不像是小时候那么脆弱。

  她好想要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身体已经养好了、请父王母亲不要担心了。可是这样的话放在这样的场合,似乎是不太合适。

  (四)

  知了在殿外大声地撕扯着喉咙喊叫,屋里明明不热,却透不过气来。直到推门而入的小厮打破了宁静。

  “师父,丹药好了。”

  虚渊在杂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微微笑了一下,拿上东西递给公主。“有个好消息,公主。我在西北云山城找到了茋参花。枝叶磨成香、花瓣做成饼、花蕊制成丹药。请郡主先服下药。”

  “一花三用也亏得虚渊想出来。香料和花饼还在做,稍后才送上来。小郡主先尝尝这颗药味道怎么样?贫道加了些三清殿的珍宝,连东宫也没舍得给呢!快尝尝。”圆润也笑眯眯得附和。

  她接过母亲手中的木碗,只见里头躺着一颗小小的、棕色的药丸,隐约还有些香气。一口气吞进嘴里。很清新,很香甜,又夹杂着一点苦。还不赖。

  她点点头,又将木碗还给虚渊。

  “还有吗?”若吃了就能把身子养的更好,那何不多来一点呢?

  “呵呵,没有啦,我费尽心力才保住了一朵,只能做一颗。”虚渊无奈的笑了笑,“服过药后三个时辰,请太医给小郡主把个脉,若脉象强健有力,应是无大碍了。稍后要多喝些水,早些休息。”

  “其实,”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出了一段令人震惊的话。现在是时候说了吧,她都憋了很久了。

  “不吃这个药我也很健康的。母亲,您说洛儿身体差,因此季红姐熬的药我每天都喝;父王,您说洛儿身子虚、没力气,洛儿也每日都跟您去禁军练武。况且洛儿早知道了茋参花和蕴魂草的事情。所以我才这么勤学苦练,就算没有这味药,我也会好好活着。”

  “你......你是如何......”四人皆惊,无人告诉她来龙去脉,她如何知道?

  “书看的多了,就猜到了呗。幸好茋参花有了,看来我的身体能恢复地更快。就算没有蕴魂草,等那妖物现世,我也能过上两招。”她装作很自信地扬起下巴,像是一只求表扬的小狗。

  一看她露出小女孩的骄傲表情,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像是对她的鼓励。

  谢天谢地,话也说了,能也逞了,气氛总算缓和了些。

  岭南王笑着摸摸她的头,母亲则亲昵地搂紧了她。抱得这么紧,她却觉得一点儿也不热,甚至知了的叫声也很有节奏。

  父亲的大手很温暖,母亲身上更好闻,如果她也带上茋参花做的香囊,是不是也能这么好闻呢?那我得让季红姐再给我做几个香囊,天天换着挂身上,又香又养身。

  就这么美美的想了一阵,又听着大人们讲了一会儿话,她的心心念念的香囊就做好了,还端来了好吃的花饼。

  “既然吃的都送来了,不然就请诸位留在三清殿用个膳吧。正好库房做了些好东西,公主可以拿些送到顺德殿。”圆润大师又补充道。他今日休沐,用完膳后正好可以带他们看看三清殿。

  来都来了,要不就,四处走走?

  一行人就说说笑笑,徐徐移步后院了。

  (五)

  饭桌上,大人们聊起虚渊这几年的生活,而她就在安心地干饭。

  三清殿不比其他道观、寺庙那样饮食清淡,反倒食材挺多,烹饪又简单易做、营养均衡。宫里的膳食都是些大鱼大肉,吃多了就显得腻了,还是三清殿好,跟在府里一样合她胃口。

  加上刚服下丹药,她觉得全身血气上涌,胃口大开,忍不住便多吃了些。众人看着她专心吃饭的样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之前我大病初愈的时候,也是觉得胃口好的不得了,吃什么都香,看来小郡主也是身子大好了。”虚渊停了停筷子,像是吃饱了。随后又从包裹中拿出一封家书,看着比普通的信厚些。

  “说起来还是多亏了王爷给的信物。我们在云山城的时候遇上了一些麻烦,逃进了一家酒馆便昏死过去。没想到醒来的时候住在上房里,掌柜的便是看见了这个信物才救下了我。”

  “本王的胞弟?”父亲又惊又喜地拿来家书拆开。

  她看见信封上赫然写着“长兄亲启”,拆开后还有一封红红的帖子,看样子是家中有喜。

  “是小侄琨儿结了一门亲,想让本王喝杯喜酒。还送来些回礼。哈哈哈,几年前他们一家人来金陵找厨子,是说要在酒馆里做新菜式,结果就在金陵丢了行李,后来本王派手下找到了。”

  “父王,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啊?”她记得这位叫纳南琨的堂哥,身体强健、皮肤略黑、手上有些茧子和伤疤,他自己说是做饭伤到的。

  这个堂哥与在临安的琰哥差不多大,但是活泼好动,性格直爽。瞧着人十分不错。在金陵的时候,总喜欢带自己去逛街,当时她在禁军练功夫,跟堂哥说她生辰礼物想要一把短刃防身,堂哥就给她买了。

  不知道这次堂哥成亲,送些什么回礼?

  “一方砚台、两柄短剑、两枚剑穗。还有些上好的布料。”父王看着礼单,手指在砚台的图样上反复摩挲,目光有些凝重。

  似乎是意识到表情有些严肃了,便微微笑了一下,朝着女儿看去。

  “洛儿,都是你喜欢的哟,砚台是提醒你好好读书认字,短剑是给你护身,布料能做好几身新衣服。洛儿喜欢吗?”

  “当然喜欢,可是礼物呢?”

  难道虚渊先生没带回来吗?私吞了?卖钱了?不能吧?她看着空荡荡的家书,心想:礼物写倒是写了很多,摸是一把都没有摸着。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郡主殿下别着急,礼物在路上了。我从云山城出来的时候,岑兄就算好了日子交给镖局,估摸着快到了。”

  虚渊先生口中的岑兄,就是纳南岑。岭南王的胞弟、酒馆的掌柜。

  (六)

  符咒、丹药、家书,虚渊的三件东西都给到了。本想早些回宫外的客栈,可是父王好像对云山城的事情很感兴趣,便将虚渊留下,在后院一路赏景一路问。

  母亲带着她,跟在两人身后散步。身边野蜂飞舞、芳草漫漫,好像都在跟她打招呼。一想到会收到这么多的礼,那天她的心情很好。

  只是父王与虚渊的谈话好像有点,刺激?

  她忍不住多听了几句。

  十年前虚渊离开公主府后,他一路朝着胶东、北燕等地走去,心想着若是能走遍半个大周,或许就能找到茋参花和蕴魂草。

  “在北地逗留了一年多,均无所获,一想起手上还有公主给的信物,我便启程去云山城,想寻些好药拿回昆仑宫。只是还没有走到云山族的辖地,便听说蛮夷进犯,于是只能折行南下、过秦岭、回昆仑宫。”

  云山族?虚渊先生还挺能跑,差点就用双足丈量大周的江山了。

  云山族原本就在大周西北聚居,数代朝廷为了方便管辖,建了一座城。后来他们与中原、西域、北地的商贸、通婚越来越频繁,族人也越来越多,朝廷索性划块地封了个云山郡,由穆图家族世袭云山王,管辖着四座城池、十几座小镇。

  云山郡和其他十二郡连成一大片,被称为“西北十三郡”,是大周与西域重要的“交流通道”。金钱、权色、谍报在这里混杂,战火时不时燃起。新帝登基后,大周派了两拨驻军凰鸣、凤啸守在西北,这才勉强护住了一方平安。

  “我回昆仑宫后,让师兄做了些符,又帮着师兄处理些事务,还是过着往年的日子。只是我在益州追查烙娘的时候,出现了些问题。”

  “烙娘?本王好像之前从未听你说过这个人。你查到了什么?”父王放慢了脚步,定神听着。

  “师兄写给我的信中提到过这个人。她叫萧烙娘,是从云山城押送过来的,罪名为祸乱宫闱、败坏朝纲。按照本朝律令原本应当流放或处决,可是流放益州着实奇怪,官簿上又记录她在刑前染上时疫而死,这怎么看都过于巧合。最令人费解的是,师兄称她当被押送至萧家庄处决。”

  “你怀疑有人做了手脚?”

  虚渊施礼回道:“是,所以我去了萧家庄,可是那里的人听到这个名字避之不及。我又查了县志,此人在前朝覆灭前五年已经离世。”

  查到的东西都对不上?这女人什么路数啊?她能篡改官簿和县志?这么费劲为了什么?难道是地方官相互勾结?看样子益州这条线索断了。那接下来呢?

  她忍不住快步跟上虚渊,身后的母亲笑着喊她跑慢些,刚服了药别累着。

  “接着小人就去了云山城。去路已无可用信息,小人就想在云山城既然是她来的路,应该能查到消息。五年前我去了云山城,碰上安宁王殿下巡视,便与王爷同行。”

  “本王记得这件事。那年安宁王说云山城有些动乱,想要问本王借些亲卫,好装成商队随行。陛下也准了,可是没过几天就出现时疫,随后本王被革职,安宁王只能与裴麒去了。先生与安宁王同行可一切无碍?”

  虚渊低头叹气,紧握拳头,无奈地摇头道:“王爷,不算顺利。此事重大,还请王爷借一步说话。后院人多眼杂,恐隔墙有耳。”

  她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冷不丁就被拒之门外了。虚渊故作高深地引父王去了书房,一脸“书房重地、郡主勿进”的架势,让她讨了个没趣。

  无奈之下,她只能与母亲在院子里闲逛。温暖的午后,一切都静悄悄、懒洋洋的,就远处那几个连看门的小厮都倚在栏杆上发呆、打哈欠。一只奶花猫走到她脚边嗅了嗅,亲昵地打滚。

  她高兴极了,忍不住这儿也摸摸、那儿也摸摸,完全把书房里的两人忘在脑后。“听故事有什么好玩儿的呢?不如摸摸小猫啊对不对?小猫你喜欢吃点心吗?这儿的点心皇舅爷都夸过的呢!”

  母亲跟在她身后捂嘴笑着,吩咐挽琴去厨房拿些糕点来。

  问猫咪吃不吃糕点是假的,是她自己想吃了。

  (七)

  “季青拜见公主殿下、郡主殿下。”她正安心吃着糕点,回头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穿着朴素的布衣远远行了个礼,像母亲走来。

  “季青?你莫不是去看季红了?”母亲直起身,眼神上下打量一番,笑着吩咐挽琴将糕点端来,“当初见你还是个小孩子,一转眼都这么大了,来吃些点心吧,本宫记得你爱吃点心的。”

  “谢公主殿下。小人确实先见师姐去了。师傅让我午时来三清殿汇合。可我在前头找了许久都不见师傅。不知公主可知师傅在何处?”长大的季青褪去了年少的稚嫩,看着温和有礼,跟虚渊先生一个样子,不过爱吃糕点还是没改。

  她站起身子,拍拍手里的碎屑,又拿起一块点心扔到嘴里。随后指着书房的方向说:“先生和父王在里头说故事呢。诶?反正你现在也进不去,不如你就讲给我听你们在云山城的大冒险?”

  “啊这......师傅交代过不能说。”季青不好意思地后退半步,显然师傅的命令不能违抗。不过郡主的命令更不能违抗。

  “你会哄孩子吗季青?”“回殿下,小人不会,今早还弄哭了师姐的孩子。”

  “哇~!”她也装模做样的哭起来,吓得猫猫滚到一边、惹得母亲低声嗔怪。“洛儿!成何体统!”

  “小人说!小人马上就说!殿下稍安勿燥。”

  (八)

  就在十岁那年的夏天,她在三清殿的后厨房里,津津有味地听了一个时辰的故事,还有母亲和挽琴笑着给她把门。

  按照季青的说法,他们师徒和陈大陈二同行,来到云山城后逗留了几个月,大致熟悉了民俗风情和内外布防。本想给点钱查看押送犯人的记录,谁知钱不够。后来又遇上了安宁王,于是做了两套计划。

  要么再给钱要么偷。

  他们被迫选了第二种。

  行动那天晚上,他们六人潜入衙门想偷走卷宗,不料却被埋伏在内的三个高手追杀。一个使双刃、一个使三箭头暗器,一个使四轮飞镖,打了几回合双方都有受伤,幸好安宁王一开始就布好了接应的高手,他们六人才在千钧一发之际逃出去。

  那使暗器和飞镖的两人被打伤后,眼看就要被俘,马上自我了断。一点儿线索都不留。不过王爷猜测杀手是奉了衙门的命令灭口,他们与衙门关系匪浅,于是假借自己在此处会友却受伤之事,雷厉风行撤了衙门,又顺藤摸瓜查到了王府。

  那位逃脱的杀手拿上了卷宗和财宝奔向王府,最后闹到王府抬个烧黑的人交差才算完事。给的说法是谋财害命、误入王府,最后引起大火,烧没了。

  事已至此,安宁王便不再查下去,只敲点了云山郡上下,给父母官换了一批血,并未动穆图王府分毫,也不能动。

  穆图家族在云山族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朝廷需要他们稳住人心和局势,他们也需要在朝廷的庇护下统领一方。

  可是不动不代表不查。安宁王离开西北后,虚渊带上季青和陈氏兄弟又费心筹谋数月,他们化成卖菜的小贩,一直守在后门打探消息。在准备充分后,他们潜入王府。

  偷偷翻遍了书房里所有的卷宗,却没发现烙娘的记录。也许是被藏起来了,也许是被烧了,总之全无音讯。

  就在他们以为一无所获的时候,借着月光在书房院外看见了两朵茋参花,急忙就摘了。

  后来他们也曾几次潜入王府,可是全府上下好像没有防备的样子,任由他们师徒出入。这太不寻常了。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想调查的烙娘的踪迹,好像真的被烧掉了。书房偶尔有翻阅过的痕迹,其余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这不得不让人怀疑,那本卷宗在数月前的大火中烧毁了。

  总之得了茋参花,也不算白来一趟。烙娘的消息在云山城断了,也许会在其他地方找到。一个人在世上生活的痕迹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掩盖呢?

  在他们受伤那段时间里,幸好被酒馆老板救下,一直住在里面养着,而那家酒楼的老板正是王爷的胞弟纳南岑。

  (九)

  “搞了半天,原来这花就种在那个王府里?”听了许久的故事,她都有些累了。随手又往嘴里扔进一块小糕点,拍拍手就准备抬腿走了。

  原来这么简单就找到了?可是这个花明明很珍稀,不是说世间稀有吗?怎么随便就在王府种上了?那府里的人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暗度陈仓?

  可是厨房的门在哪里?怎么有两个门?三个?这地上的砖头怎么叠起来了?

  眼前晕晕乎乎,她一头倒下。母亲与挽琴见状,顿时吓得惊呼,幸好季青眼疾手快,马上扶住了她。三个时辰后,她在后院的书房塌上醒来。

  身边围满了太医。

  母亲靠在父亲肩头低声哭泣,见她醒了马上倚到床边扶她坐起身。“洛儿你睡了很久,现在好多了么?”

  “好多了。母亲我这是在哪里?这些太医是怎么了?”她木木的望着自己,又望向外头。“我不是在厨房吗?”

  “启禀殿下,微臣方才仔细查看了公主的脉象和饮食,并无发现不妥。公主服用茋申花以后,脉象强健,经络通畅、血液涨涌,应该算是健康的。厨房里吃过的糕点和午膳用过的饭菜,这些都是无碍的。不知小郡主殿下可吃过或碰过什么东西?”

  “一只猫!郡主午膳后碰过一只猫。不过郡主只是打了两声喷嚏。”挽琴思索片刻,立马就想到了这茬。殿下摸过猫又吃了点心,万一有什么毒粉在猫身上那就......

  挽琴当机立断,“奴这就找猫来,请太医过目。”说完便施礼告退,又带上两个年轻太医出去了。

  片刻前风尘仆仆赶来的圆润,此时还在傻眼。他不过是奉皇帝之命出去办了差,刚回来还没喝上一口热水,便出了这档子事。猫还有九条命,若是郡主在三清殿出了什么事,他十条命都不够赔。

  不过很快,一个小道士的话让他反应过来,三清殿上下这回是一百条命都不够赔。

  “大师,小徒想起,这两个月总是见到一只小猫从东边过来,在炼丹房四处走动。”三清殿在皇宫的北边,再往东不过是些梨园小馆、幽居冷宫和下人住的地方。

  “不过小人想,这猫在大伙儿午后休息时进来,也不耽误什么事,故未曾禀报。也没听见过皇......皇......皇宫中哪位主子不适......”

  “好了别说了,你下去吧。不,喊上两个炼丹房的,老道要问话。快去!”圆润大师急忙打住小道士的话,但是转念一想,事情也未必坏到什么地步,不能自乱阵脚。在小道士夺门而出前,他还特地补了一句:“还有,今日郡主的事一个字都不能往外说!”

  不过一炷香功夫,挽琴带来的人和炼丹房的人都到了,一时间书房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过两拨人马各禀各的,倒也是互不干扰。

  这一头,挽琴带着太医仔细检查了小猫全身上下,从爪子上、毛发上抖落出一些细微的白色粉末。太医将他们收到一个小小的木碗中。

  岭南王下令一个都不许走,马上准备好一应物品,查验这粉末是什么。

  另一头,两个小道士看见这小白猫,都不约而同笑着招手:“是你呀,以前晌午常来看我们的!”

  虚渊看见圆润皱紧了眉头,便查觉出事情不妙。一只流连在炼丹房的猫,突然某一天成为郡主病倒的“嫌疑猫”,要说炼丹房干净,谁信呢?

  “你们说这只猫以前晌午经常来?什么时候的事?它还去过那些地方?”脾气挺好的圆润有些头疼了,语气开始急促起来。

  吓得两个小道士赶紧回话。猫两月前就来了,一直挑午时大伙打盹的时候来,经常是在库房里转转,好几次弄塌了架子。对了,还总是在炉灶上朝里看接着马上被抱下来......

  算了。圆润再听下去就要崩溃了,只能摆手下令。

  传我令下去,被猫沾染的药材器物悉数漂洗、晾晒;请一个嘴严信得过的太医去给陛下诊脉、密不记册;严加看管各处门窗和墙院,所有进出的活物都要严查;派两个人暗地里看看猫从何处来。

  最重要的是,一切照旧,不能打草惊蛇。

  (十)

  “方才趁着晚膳的功夫给陛下诊了一脉。应无大碍,只是气火稍微大些,身子有些亏空,不过听说陛下正为灾情和军情烦扰,所以气大亏空也说得通。老夫也进言了,劝陛下多用些清淡的饮食,少操劳。”

  “辛苦徐太医了。”烛光下,圆润拉着老友说话,他终于放了心,忍不住悄悄施礼。

  “什么话。你这里怎么样了?老夫的同僚们可在你三清殿一晚上了,查出来什么没有?”

  忙活了一晚上,查出了是桑七,一味凝血的药。只因郡主服下茋参花,所以才药性相克,昏睡了过去。

  还好,陛下与郡主都无事,小命可以保住了。

  说了没几句话,徐太医又走向院外连夜漂洗、晾着的白竹,问道:“这是白竹吗?这也是与桑七相克的,久服会导致上火亏虚,看着像是强健了,实则......你在金丹中加了?你!?你糊涂啊!”

  正在圆润大师捂着徐太医让他小声点儿时,追查小猫去向的两个小道士来回话了。

  他们跟着小猫一路,发现它一路向东,绕过“福昕居”,逛回了司设局的下人的住处。下人住的地方条件差,老鼠多。所以宫务府对养猫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不过这只小猫好像有别的用处。它乖巧地守在一个碗前,直到刘三姑端着零碎的鱼肉倒它碗里,它才高兴的吃起来。

  小的们不敢打草惊蛇,先行离开了。

  刘三姑,好熟悉的名字。岭南王心想,总觉得哪里听过。

  而后他想起来,十年前执羽在议事殿告诉他马冬娘的事,背后的始作俑者估计就是刘三姑。苏贵嫔的人参与谋害皇室,那么背后会是苏贵嫔指使的吗?或者是刘三姑的主子另有其人?

  “今日之事不可张扬。圆润大师,此事关乎陛下安危,虽然陛下龙体安康,但是宵小之人不得不防。还请圆润大师密奏一封,陈情于陛下。如此才可保三清殿声誉。”

  “此事乃贫道大意,害了小郡主。贫道保证这封密奏明日一早便回在陛下案头。”圆润深深地下了头,叹气顿足,为自己的失策懊悔不已。“今日夜已深,宫门已关。请王爷公主移步上房休息吧,几位太医,请随贫道来。”

  经过一天的折腾,三清殿寂静如初,来访的客人们都有了住处。小郡主身子大好了,在上房睡得安稳;虚渊与季青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太医们聊起灾地的疫情,一致认为要保住宫内的安全。圆润在烛光下奋笔疾书。

  (十一)

  “刘,这几日可有发觉什么异常?”暗夜里,一位素衣少年登上住处的高台,饮酒赏月。突然年风吹树洞,一阵沙沙声后,玄衣少妇轻盈落在他面前。

  “回世子殿下,暂无不妥。桑七用了一半了,算日子再过三月就是这狗皇帝的死期。”她在这宫中隐忍十几年,终于快要报仇了。皇帝一死,太子无能,皇孙内斗。好戏才要开始。

  “这灾情军情弄了一年多了,狗皇帝着急上火突然暴毙都有可能。死期本就水到渠成。”少年轻抿一口酒,云淡风轻的问道。“不过你这么自信,要是办砸了怎么说?”

  “任凭世子殿下处置。把我扔进炼丹炉,淹死在太液池,都可以。”

  “一身血腥味儿的死在太液池,我还嫌你污了她眼睛。”

  什么血腥味?什么污了眼睛?当初老二安插在你身边的小宫女,不也是个偷听的杀手吗,你还不是弄死了她淹在太液池?这会儿嫌我了?

  “算了,我是想提点你,三天前郡主在那儿住了一夜,下人说是吃坏肚子了,不过我不觉得。这几天三清殿管的严,你应该已经暴露了。早点收拾东西逃吧,本王可以当你已死,你不用再为本王效力了。”

  喝玩完了最后一滴酒,他看了一眼月亮,翻身回屋了。

  狗皇帝已经收到密奏了,隐忍不发三日,想必是看在苏家的面子上。毕竟苏家出钱出力一年多,老六又封了建祁王,狗皇帝暂时不会拿苏家开刀。

  但刘三姑只是个下人。一直在暗地追随他的杀手,帮他处理了很多事,他还想保她一命。快点逃吧,趁着月色逃回家乡去,跟你的好姐妹吕双一起隐姓埋名生活吧。

  可是没等他躺床上闭上眼睛,一阵火光就照亮了下人的厢房。收拾东西的刘三姑被抓个正着,她朝着破门而入的官兵撒了一把又一把毒粉,又甩出六角飞翎企图拼出一条血路。

  他仿佛听见兵器相碰的声音、血肉撕裂的声音、宫人尖叫逃窜的声音。

  许久之后,才恢复了宁静。他缓缓闭上眼,在月光下流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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