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没有害死沈府和二皇子,言犀翻来覆去的想,说不定那句话里,有一部分是真的。
沈府是庆王妃最忠实的臂膀,皇后当然不会放过,不过回想起来,从肖潘等人发现水坝的问题,到他们通知巴州太守,再到林鸿抵达水坝,那段时间,雍都对水坝的事情应该还一无所知,皇后那时候也在昏迷中。
那林鸿当年说的“一开始”,皇后知道吗?
如果知道,那么她一醒过来,想必不用反应,只需要看到林鸿的举动,就知道如何配合了。
如果不知道,那就符合她说的那句“没有”……
她趴在栖凤殿的屋顶上,越想越乱,看着下方走来走去的人,安静沉思。
“不许熄灯!”
董皇后的声音猛然响起,丫鬟急忙收手,唯唯诺诺的答应,慌慌张张的站在一边,皇后身边最年长的侍女大约是最亲近的,吩咐道:“小莲小艾,你们今晚都陪我一起值夜。”
“是。”两个小丫鬟便点点头,忙忙的去搬被子,那侍女便走到董皇后身边,柔声宽慰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身体要紧,早点歇息吧。”
“我睡不着。”
“娘娘,想想皇子,不如阿润让太医院送点安神汤过来可好?”
董皇后深吸一口气,仿佛吞下去万份委屈,她看着镜中美貌艳丽的自己,摇了摇头。
“安神汤有什么用,要真是她来找我,一碗破汤药又有什么用?”
“娘娘息怒。”
“装神弄鬼,我才不放在眼里,就算真是她……我也不怕!我敢作敢当,但她要索命,总不能只索我一人的命!是他对不起她,是他让她生不如死,是他把那瓶药留给我……”
“娘娘!”名叫阿润的侍女急忙阻止,拼命安扶住董皇后,叹了口气,仔细帮她卸下头上重重的装束,“娘娘不要再挂怀了。”
董皇后一直看着镜子,方才还狠辣硬气,没一会儿又颓丧下来,“我这一生,只恨过两个女人,不,我真正恨的,只有一个女人,可偏偏,这个女人不在后宫里。”
“娘娘,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您现在最重要的,是肚里的孩子,只要生下龙子,就在有没有谁可以撼动娘娘了。”
“现在也没有人可以撼动我。”
“是,奴婢失言了。”
“我知道你担心锦绣宫,最近这一桩桩的事情……陛下故意公开我怀孕,那个贱人的动作就没停过,那个什么破遗书开始,她的算盘动静可不小。”
“奴婢也没想到隔了这么久……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什么等了这么多年?”
“早几年她无权无势,几条最忠心的狗都死了,能把我怎么样?就算是现在,我董氏一族也不是她能撼动的,不过是急了,非要在陛下那里讨块骨头吃。”
“可是陛下,到底是赏了这块骨头。”
董皇后一挥手,桌上的头饰珠宝便哗啦啦的掉了一地,阿润急忙去捡,抬头时,看到董皇后已经红了眼睛。
“他从来也不帮我!小懿妃窝囊,但那七皇子居心叵测!十三软弱,但锦绣宫狼子野心!可偏偏他都扶,扶起来跟我作对!”
“娘娘!娘娘慎言……”
“慎言什么?这么多年,我打过骂过杀过的人多了,什么时候需要慎言过?20多年了,谁都说他宠我,让我一手遮天,但又有谁知道,在这后宫里,最没有依靠的人是我!”
说着,她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她倔强的擦掉,一双眼睛,半点温柔也不在了。阿润心疼的垂下眼,细细为她擦脸,又梳好头发,为她更衣。
“娘娘,只要董氏还在,只要董将军还在,娘娘身后,就有靠山。”
“……我当初,真应该听哥哥的话。”
“是娘娘宽厚。”
董皇后冷冷垂眼,两人再也无话。
两个小丫鬟抱着被子进来,阿润指挥她们一个守在门口,一个守在窗口,这才扶着董皇后到床上休息。
言犀听了满耳朵的抱怨,只觉得里面信息太多,她看一眼阿润,离开了。
第二天,言犀想起重要的事,找到金容,她拿出沈竹留给她的盒子,递到金容手上。
“……遗言?”
金容看着纸上的两句诗,“林风欲摧竹,清水火上蒸。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她轻轻念着,皱起眉头。
“嗯!你还记不记得那棵树下的洞穴?爹爹每年都会把我的生辰礼物放在里面,但是我们那次逃回雍都,跑去沈府的那晚,我从树下拿的,你还记得吗?”
金容模模糊糊的想起,点了点头,“我记得了……你居然还留着。”
“嗯,我把你送到刘大娘家里之后,把这个盒子埋在土地神龛下,但我一直没查出来这封信的意思……我在想,唯一知道这个姓‘佟’的人的,大概只有庆姨母了。”
“……你想让我去问她?”
“嗯。”
金容拿过盒子,低头想了一会儿,看着言犀,风吹过花园里摇曳的花木,在她目光里投下游移不定的犹豫,“言犀,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一定要查明白?”
“当然!”
“我想也是。”
金容叹口气,还是有些犹豫,她总觉得这个时候,拿着这个东西去找庆王妃,并不是好事,但她要是不问,言犀也是不会罢休的……
言犀见她犹豫,以为她害怕,急忙拉住她,“金容你听我说,从肖潘等人发现水坝有问题,到他们通知巴州太守,再到林鸿抵达,那段时间并不长,林鸿到的时候,雍都对水坝的事情应该还一无所知,我问过林鸿那边的人,最大的可能,是林鸿和董氏一早就谋划好,只要事情有变,就将祸水引到沈府,那两封信抵达大理寺之后,又有人推波助澜,把董皇后遇袭、水坝谋逆两件事情揉在了一起,而这封信……这也许是有人在提醒爹爹,让他小心。”
“……我不太明白。”
“董皇后遇袭在前,水坝事件在中,何文被杀在后,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如果是董氏,这前后两件事不应该是一波人,所以这里面一定有第三波人,这封信……哎我也不知道,总之去问问不会错的。”
“会不会是董事觉得,反正孩子也没了,就干脆利用了这件事呢?”
言犀想起董皇后斩钉截铁的那句“没有”,摇摇头,“如果真的有别人,当初他们针对庆姨母而来,说不定这一次遗书的事情也是他们,不然怎么那么蹊跷。”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我找机会问问义母……”
“嗯!谢谢你!”
“何必说谢。”
言犀嘿嘿笑着,看看天色,又往宫外去了。自从上次在鱼塘边跟庆王妃说过话之后,她就刻意避开了一些,虽然很想和姨母多相处,却为了金容不暴露,她还是决定小心再小心,于是虽然拿了令牌,这两天已经尽量不回宫里住了。
看着她的背影,金容捏着盒子,心里万分的不愿意。
她不愿意再提及任何当年的事,总觉得每提及一次,就会让自己多危险一分,她印象里,庆王妃只在江老夫人的丧礼上见过言犀一次,但她还是害怕,在和封司予成亲之前,她不能容忍任何一点的变数。
但是如果不答应言犀,言犀着急了,很有可能自己去问,到时候……
“言犀。”
庆王妃的呼唤突然从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手一抖,那个盒子便哐啷掉在地上,原本虚掩的盖子跳开来,露出了里面薄薄的便笺。
“这是什么?”
金容还没来得及解释,庆王妃已经到了她跟前,弯下腰去,将便笺捡了起来,看到那两句诗,便沉默下来。
“义母……”
金容一下子慌了,她看一眼庆王妃的脸色,觉得似乎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发呆,这一下,连个转弯的余地都没有。
“义母,”她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觉得据实已告,“当年我逃出沈府之后,回去看过一次,然后在后院的树洞底下,发现了这封信……小时候,爹爹每年都会把生辰礼物放在里面,我没想到会发现这个……”
“是在大火之后?”
“嗯。义母,当年的案子,我总觉得还有蹊跷之处,就……我想这封信,会不会跟那个案子有关?这个人……我没有任何印象。”
庆王妃沉默许久,轻轻说道,“这是很多年前,姐姐写给我的信。”
“什么?”
“在我被关进冷宫的时候,姐姐托人给我这封信,想让我振作,江老夫人去世的时候,我把这封信还给了她,希望她可以振作。”
“那这个‘佟’……”
“江老夫人未出阁时,就是姓佟,江佟氏,我们偶尔会用这个署名写写信。出事的时候你还太小,大约不知道。”
金容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想,看来这封信和那个案子没有关系,那就太好了,她松了口气,听到庆王妃问道:“以前没见你有这个东西。”
她小小的慌了一下,低头说道:“我之前把它藏起来了,最近想起,所以刚拿回来。”
庆王妃拍拍她的手,柔声叹息,“可能是出事的时候,姐姐藏在树下的,希望你看到后,也可以振作起来。”
“嗯……”
“真是怀念呢,没有想到还能看到姐姐的遗物。”
听出庆王妃的意思,金容的眼睛越发垂下去,“义母如果不介意,就帮我保管吧,我丢三落四,怕又丢了。”
“你愿意?”
“这对我来说,没有对义母重要,我还要去绣院,先告退了。”
说完,她轻轻行礼,退了出去,等她走远了,庆王妃又拿起那封信细细的看起来,只是和煦的阳光下,她的目光冷得像冰。
花园外,金容不疾不徐的走着,没有人看到,她袖子里的手在微微发抖。
竹尽风亦静,唯待破土声。
竹尽风亦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