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果然是这样!
言犀心里大骂一声,暗自懊恼为什么没有更早发现,明明刚才那个和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怀里抱着的包袱,散发出强烈的火油味道,还是往八宝巷走,自己怎么就没提高警惕呢?
火光冲起来,照亮了病坊的入口位置,几个人影正站在那,手里拿着什么,往病坊大门的柱子上撒,越撒,那火苗就越升腾起来,仿佛有眼睛,朝着四周蔓延。
“住手!你们干什么!?”
言犀大叫一声,那几人惊慌失措的回头,大概是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跑来这个晦气的地方,其中一人似乎晃了晃头,一挥手,几人便四散跑开,明显是要逃。
“陆重行!着火啦,你快出来!”
跑到门口,言犀大喊一声,同时脚步不停,盯住之前挥手的男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那人虽然要跑,但哪里是她的对手,只见她几个起跳,瞬间就逼到了男人背后,手中短剑已经出手,在月色下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那个男人便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抱着腿嚎叫起来。
一击得手,言犀目露寒光,揪着那人的衣领将他一把拽起来,喝道:“你刚才干了什么!?”
那人没想到自己栽在一个女人手里,脸上从恐惧到愤怒,最后恼羞成怒,一拳朝言犀挥来,言犀避也不避,举臂一挡拦下他的攻击,顺势一拳打在那人的额头,毫不意外的看着他瞬间晕过去。
可恶。
她想着,回头朝“病坊”看去,却发现那火苗已经要窜到屋顶,而屋顶背后,是搭在巷子墙上的草棚,一旦点燃,立刻就会是燎原之势,到时候,里面跑不动的人,必定会被因为着火的草垛落在身上,也跟着烧起来。
火光噼啪,言犀忍不住发起抖来,想到病坊里面,陆重行还在拼命救人呢,便扔下那人朝病坊冲去,大喊道:“陆重行!!陆重行!!”
一个人影从病坊内冲出来,踉踉跄跄,十分狼狈,言犀眼前一亮,冲过去喊道:“陆重行!”
喊完却看到不是陆重行,而是穿着制服的当值衙役,忍不住骂了一声,目光一沉,就要朝里面冲去。
那差役跑出来就看到火光,吓得大惊失色,本能的要逃出来,又气急败坏的闪到门口角落里,扒拉出一个铜锣,铛铛铛的狂敲起来:“走水啦走水啦!救火呀!”
锣声喧天,周边一下就被惊动,空气都跟着不安静起来。
言犀也顾不得别的,一头冲进火里,没跑几步就看到陆重行正在朝外面跑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能动的病人,只是陆重行医者父母心,一边跑还一边往后看,看到有摔倒的,还要冲过去扶,也不想想什么关头了。
“陆重行!”言犀心里着急,劈头盖脸就骂:“你自己先跑呀!蠢货吗!?”
“言犀?”陆重行抬眼看到她,也顾不上她在骂自己,一脸担心的冲过来,“你不是去找天齐了?怎么着火了还跑来?”
“你说呢!?”
言犀大喝一声,抓住陆重行就朝外跑,跑到门口的时候,见火舌如蛇,已经把门口挡了大半,她猛然停住,打了个寒战。
她怕火。
记忆里,火夺走了她太多家人,也烧尽了太多珍贵的记忆,留给她的全是恐怖的回忆。
“言犀?”
陆重行跟着顿住,立刻察觉到言犀手正微微颤抖着,就在这一瞬间,火光带给她的恐惧、震动和悲伤,从她的手心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怕火。
他想,但是她还是冲了进来,为了救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心中狂喜,想也不想,反手抓住言犀的手,又抬起袖子为她挡住头顶,低喝一声“走!”拉着她冲了出去。
穿越火线的一瞬间,炽烈的猛浪朝两人袭来,又转瞬到了身后,冲到街上的时候,言犀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一脸恨不得立刻离开的表情。
但她还是站稳了,朝火光看去,看那火舌已经窜上屋顶,马上就会顺着草棚一路蔓延。
不少病人冲了出来,但更多的人还在里面,几百人的恐惧变成惊慌的喊叫,从火光背后传来。
要来不及了。
“糟了,若是烧到草棚顶,可就完了……”
陆重行也发现了危险的趋势,四处看着,似乎在找水,但这街上哪里有水,他四顾一圈,神情已经是悲痛绝望。
就在这时,无数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原来是火光引起了对面寺庙的注意,僧人们带着大盆小盆的,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拼命朝着火的柱子上泼去。
“嗤嗤”声响起,一点火光在水下被扑灭,只是僧人们这么泼,最多把水泼到柱子上,而屋顶,是够不到的。
“你说过,那草棚顶,是一块一块的木板用草绳相连,再铺上草垛的?”
“对,言犀你要干嘛……?”
言犀的问题猛然丢过来,陆重行下意识的回答完,就看到她已经冲了出去,冲到当头一个僧人面前,二话不说,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桶,足尖一点,人已经朝着火的房顶“飘”了过去。
“言犀!?”
陆重行这才反应过来,是言犀看僧人能扑灭的范围有限,便打算自己去解救屋顶的火了。可是她明明怕火……这么一想,他又是欣赏敬佩,又是担忧恐惧,大喊道:“上面危险,你千万小心不要乱来呀!”
我才不乱来!言犀心里狠狠的想着,却不是就近泼水,而是忍痛踩过火苗,看准那即将着火的地方,将手里一桶水狠狠撒了过去,然后将水桶一扔,踢开脚下的草棚,朝那“屋顶”看去。
果然,作为临时搭建的隔离区域的“病坊”,不过是借着巷子的形状,在巷子口现做一个入口,然后沿着巷子两边的围墙,在内侧支起柱子,再以木板、草绳做顶,以草垛搭棚。
这样的话,那倒是非常好办。
她想着,看准位置,拔出短剑,轻喝一声,朝棚顶劈去,噼啪声立时响起,一整排木板连同草绳,被干干净净的劈断了。
这一下干净利落至极,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她朝里又跑了两步,第二剑毫不犹豫的落下,便砍出了一块等身长、不与前后相连的独立木板。她收回剑,弯下腰,轻喝一声,将这块木板抬了起来。
“都让开!”
说着,她松手后退,然后一脚飞踢过去,便将那段木板朝巷子外狠狠踢了过去。
木板连同草垛,哐啷巨响着落到地上,这样一来,相连的顶棚就被隔断,火势就被阻隔了。
陆重行看着那块木板落到地上,和一旁的和尚一起将水狠狠朝火泼去,大喊道:“你快下来!危险!”
言犀也知道危险,但是她站在高处,更看到僧人们拼命提来的水,只能泼到门口的柱子,便说道:“不行,前面这些木板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陆重行听了,便抢过一桶水,也顾不上危险了,冲到门口喊道:“这里有水!”
言犀便冲下去,拎起水桶又往屋顶跑,从上到下,将水泼向棚顶,刚泼完,陆重行已经“送”过去了第二桶、第三桶,高高举着,恨不得递到言犀面前。
就这样,僧人们一桶一桶的提来水,从门口渐渐“进击”到门内,而言犀将一桶桶水浇到屋顶,防止火势蔓延的可能,上下齐心合力,很快就将火势压制了下来。
等风天齐冲过来的时候,火已经被扑灭,陆重行抖着手,已经快要站不住。
另一边,无念领人拿着药瓶等物,带头跑了进去,给烧伤的人疗伤。
“你怎样?”言犀看着陆重行,有些担心的问道:“还好吗?”
“还好,就没想到水桶这么重……”
陆重行说着,见言犀没事人一样,不免为自己的体力抹了一把汗。言犀倒是不在意的样子,见他没事,便冲到不远处,将依然昏迷的纵火犯一巴掌拍醒,拎到门口,冷声说道:“他放的火,还有同党,我都看见了。”
那人恍恍惚惚的醒过来,整个人趴在地上,被言犀一脚踩着在地上摩擦,便疼得嗷嗷叫唤,拼命大喊:“放开放开!……饶命啊!”
言犀松开脚,那人便一骨碌爬起来,脸上愤恨难当,一双眼睛像看仇人一样盯着言犀,正要说话,一个僧人认出了他,说道:“王来……!?”
“王来?”
“对,就住在隔壁巷子里,之前还到寺庙里帮忙劈过柴的。”
隔壁巷子……言犀一挑眉,便猜出他的动机,冷哼道:“染了瘟疫怎么了?轮得到你来杀人放火?”
那王来也正愤怒,怒吼道:“我家里还有孩子,被传染了怎么办!?”
说完,他瞪着人群里跑出来的几个病人,越发气愤的咆哮道:“你们死就死,不要连累别人!”
“你!”
言犀气得话都懒得说,抬手就要拔剑杀人,无念正好走到她身后,急忙抬手,轻轻按住她,走上前去,合掌叹道:“阿弥陀佛,他人受难,你却放火,实在是……”
他没有说下去,那王来却看到他眼里的神色,仿佛又怜悯、又责备、又放弃,他就羞愧恐惧起来,眼泪哗哗而下:“我只是想保护我的孩子……!”
“可是这世上的人,都是他人的孩子。”
无念说着,叹了口气。
这时,更多脚步声传来,言犀回过头,看到官府的人水一样涌了过来。
她讨厌官府,皱皱眉,悄悄退开,对陆重行说:“既然没人受伤,我们走吧。”
“好。”
陆重行点点头,正要走,那官府的人已经推开众僧人,喝道:“出了何事!?”
言犀站在陆重行身后不说话,陆重行便上前一步,沉声说道:“大人,是此人放火,多亏诸位大师奋力扑灭,无人受伤。”
领头一人看一眼王来,又看一眼陆重行,问道:“你是何人?”
“城西开阳路上风氏药铺,陆重行,是来病坊义诊的。”
无念也走过来,轻轻点头表示作证。
无念是皇寺的代理住持,这雍都不少人认得他,见他点头,那领兵的脸色立刻就和缓起来,便不再看陆重行,一挥手朝王来指去:“拿下!”
王来的惊呼还没喊出来,就被几个衙役捆了个结实,软趴趴的被人架着,一个字不敢说。
抓到纵火犯,领兵毕恭毕敬的给无念道过谢,又看陆重行袖子脸上都是火灰,十分感激:“多谢陆大夫见义勇为。明日审讯,还请大夫前来京州府衙门一趟作证。”
“好。”
领兵便一点头,利落有序的指挥人押解王来、找工部汇报火灾,又安排好守卫,这才跟来的时候一样,迅速齐整的撤离。
一场突然而起的大火,就这样落下帷幕。
无念带着僧人们也准备离开,目光掠过言犀,便笑着走过来,合掌道谢:“今天多谢姑娘了,如此侠义心肠,实属难得。”
言犀点点头,无念便垂手行礼,和僧人们一起离开了。
“回去吧。”
言犀说着,拍拍风天齐惊魂未定的脑袋,就要往回走,手却被拉住,她一愣,却看到陆重行目光深幽的看着她,隐约有些无奈的样子。
“你的脚可还好?”
原来是之前往棚顶上冲,言犀的鞋子已经被火烧得黑乎乎一片,被陆重行看见了。
言犀脚底烫出了几个泡,这会儿正疼着呢,但是她不想示弱,就摇摇头表示没事,结果,却见路重新叹口气,走到她前面蹲下,轻轻说道:“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这?我没事。”
“你脚受伤了,总不是要连我这个大夫也瞒着吧。”
“……”
“一会儿还得我疗伤,走回去,水泡破了容易感染的。”
他这么一说,言犀就有些无奈,也是,一会儿还得问他要烧伤药呢。只是对她来说,伸手拿药和让人背回去,到底是两回事,就算受伤了,她也能自己走回去的,这背……自己可没有这么弱。
她还没想完,陆重行又说了一句:“快上来,不然不给你烧伤药。”
“……”
言犀目瞪口呆,心想这还能用威胁的?
一旁的风天齐看不下去,嘻嘻笑起来:“姐姐快上去吧,不用心疼我师父,咱们快点回去,不然菜都凉了。”
师徒俩都这么催,言犀心里再别扭,也觉得无法拒绝,只好扭扭捏捏的扶住陆重行的肩膀,认输一样趴过去。
陆重行便勾住她的膝盖,将她慢慢背起来,朝家里走去。
“……你、你可以吗?刚才不是已经很累了?”
“没事的,刚才站了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了。”
“哦……”
月色明媚,闲云如絮,四下安静如许,仿佛刚刚喧嚣慌乱的火灾从未发生。陆重行背着言犀,稳稳的往前走着,两人都没有说话。倒是拎着晚饭,惊魂未定的风天齐,突然想起什么,问言犀:“姐姐,你突然冲回去,是因为知道有人要放火吗?”
“嗯。”
言犀低声将之前的情景说了一遍,又在陆重行面前挥了挥手:“如果,明天官府要召见的话,你可以代我去吗?我不方便在官府面前露面的。”
“好,那如果他们不问你,我就一个字不说出你,如果问了,我就说你是我外省的一个朋友,受伤了不能去,可以吗?”
“嗯。”
对完“口供”,言犀安心了一些。两人沉默片刻,陆重行又说:“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不但跟着我忙前忙后,还救了我一命。”
“哪有这么严重,不拖你出来,你也跑出来了。”
“可是你冲进去了。”
陆重行低低的说着,语气柔软缓慢,仿佛氤氲着什么,最终叹口气:“只是,我知道你功夫好,但人都是会受伤的,以后不要这样莽撞,受伤又不好玩。”
“也没有多想……”
言犀撇撇嘴,回想起刚才的经过,也有些后怕,便不再说话。风天齐听着他们的对话,童言无忌的说道:“姐姐你真的很勇敢的,还有那些大师们,拼命的跑呢。可是……我看到冲过去救火的,只有姐姐、师父和庙里的和尚们,旁边住的人都打开门看了,却没有一个人过来呢……”
言犀也早就注意到了这点,想到那王来纵火的原因,不由得冷哼一声:“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些人,只怕巴不得这病坊烧得干干净净,灰都不剩呢。”
“言犀……”陆重行急忙阻止她,看一眼风天齐,又收紧了双臂,让言犀更安稳一些,低声解释道:“人都是会恐惧的,因为恐惧,平日里十分善良的人,有时候也会犹豫,或者作出错误的事情。”
“我知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陆重行笑笑,没有再说话。言犀叹口气,忍不住想,十年前沈府大火的那晚,街坊邻居的,可有人愿意提着水,跑去救一救?
她不知道,她只记得那晚的活那么大,那么大,她跑得那么远了,也没有变小一点点。
想到这里,她心里脆弱无比,叹出来的那口气,就带上了惆怅的湿气。
陆重行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过来,柔和又坚定。
“言犀,我相信那晚,一定有很多人想要救火的。”
因为这句话,言犀的眼眶瞬间湿润,她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暗暗的叹口气,心想,还真是个讨厌的人,这么温柔做什么?
想完,她沉默下来,默默的伏在陆重行肩上,一路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