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重,皇后有孕,雍都皇宫的夜晚,安静中透出莫名的沉重。
这天夜半的时候,言犀在万籁具寂中睁开眼睛,听了一会儿,悄无声息的爬起来,穿过回廊和花丛,直奔栖凤殿而去。
此时的栖凤殿里也是一片寂静,重重宫门锁着尊贵的中宫之主,每道门口都站着尽职尽责的太监,寝宫之中,皇后睡得正安稳,值守的丫鬟抱着被子,在床边上半躺着。
但这个夜晚,注定会被打破。
“……董氏……董氏……”
迷迷糊糊的,董皇后听到有人喊自己,她皱起眉,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来吵自己的安眠。
“……董氏……董氏……你还我命来……”
这叫声不依不饶,越来越近,仿佛从门边到了自己的床上,她翻了个身,然后突然意识到,床上有别的东西。
有什么……在自己床上?
她睁开眼睛,只见模模糊糊的床顶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在看着自己,眼睛充血,猩红猩红的,脸上死灰一片,血从她嘴里流出来,流到她的下颚上,几乎要滴落下来,落在自己脸上。
“啊……”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时间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女人却突然伸出手朝自己的脖子掐过来,她眼睁睁的看着,看到她的指甲上闪着幽蓝的光泽。
“……你还我命来……”
鬼魅的声音仿佛从阴曹地府传过来,董皇后终于尖叫起来,“鬼、鬼……”她弹起来,躲过那尖利的指甲朝外面逃去,却被冰冷的手一把抓住,往里拽去。
“不要!不要!”她拼命叫着,抓着床沿,瞥到床脚的侍女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你还我命来……”
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让她汗毛倒竖,这时,一声凄厉的啼哭从窗外传来,仿佛一个不甘的婴儿要爬进来。
她彻底崩溃,缩到床角抱住脑袋,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啊陆夫人……不是我……!”
陆夫人……?
扮成鬼的言犀愣在原地,朝窗外看了一眼,正在这时,又一声婴儿的哭泣传了过来,董皇后吓得尖叫起来,扯过被子往身上裹,拼命说道:“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
言犀忍住心里的翻涌,逼上去,几乎要凑到她身前,“你杀了多少人?你害了我……”
“不是我——!”
“那是谁!?”
董皇后猛然尖叫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将言犀一把推开,蒙着头狂喊,“我不怕你!我不怕你!我恨你!你害了我一生……是你!是你……”
“你害了那么多人……”
“那又怎样——!?”
“你害了庆王妃的孩子。”
“那又怎样?我恨她!我恨你们!一个你,一个庆贱人!!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
董皇后抱着被子拼命摇头,明明连眼睛都不敢露出来,那话语里却充满了愤怒和戾气,“我恨你们……”
言犀放低声音,说出今晚的目的。
“你还害了沈府和二皇子。”
“我没有——!我……!”
董皇后狂喊的声音突然停下,她整个人顿住,似乎猛地从梦中苏醒,就在她要抬起头的时候,言犀一挑眉,瞬间就到了她身前,一记手刃下去,董皇后便连声都没哼出来,软软的倒了下去。
屋里一片死寂,言犀看了她一眼,撩起头发走到窗边,一翻身到了窗外。
陆重行站在窗沿下,手里抱着一只猫,看到言犀,那猫婉转的叫了一声,像一个娇憨的婴儿,跳出去,消失在了草丛里。
言犀绑好头发,看到陆重行的脸色,想起那声“陆夫人”,终于明白过来,她擦着指甲上幽蓝的颜色,轻轻说道:“我说怎么一提要扮鬼,你就让我扮成这样。”
“抱歉。你问到要问的东西了吗?”
“没有。”言犀摇摇头,想起董皇后最后的反应,又叹口气,“说不定问到了,这个不重要,你……”
她很想问,你能告诉我,皇后嘴里的“陆夫人”和你有关系吗?
可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并没有资格开口。
“走吧,药效快过了。”
陆重行轻轻说着,一声不吭朝外走去,言犀紧紧跟上,走出栖凤殿的时候,已经把自己收拾了回来,还是一个马尾,一身黑衣,那些血迹和蓝色的痕迹已经被她揉成一团,扔在了角落里。
宫道上静悄悄的,举目四望,漆黑的夜空下,只有道路上一路延伸的微弱照明,和远处皇帝寝宫稍显明亮的烛光。
陆重行站在无人的转角,幽幽的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母亲当年,死于中毒。”
“嗯。”
“那个毒,服下后当然会死,死掉之后,指甲会呈现幽蓝的色泽,散发出浓郁的花香。”
言犀摸了摸指甲,没有说话,陆重行看着夜风中摇曳的矮树,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我师父一生只见过一次这个毒,他多方查探,一无所得。十年前,我来到雍都,得知我父亲,也就是陆府早已倾覆,我想,至少给父母上柱香,于是打探一番,找到了一个陆府的老佣人,她告诉了我陆府的宗祠,好让我去祭拜。两年前,我路过雍都,去给那个老佣人诊脉,她快死了,于是告诉了我一个秘密,关于陆夫人真正的坟墓所在,以及她为什么会埋在那个地方。”
言犀安静的听着,想到不久之前,陆重行也曾站在冰冷的月色下,说着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故事,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
陆重行看了看她,低下头笑了笑,“我师父当年救下我,花了整整6年,才把我身上的余毒和香味去掉,可是23年了,我母亲坟头上的草,依然有淡淡的香味。”
这句话一出来,言犀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眼泪落下去,掉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陆重行似乎叹了口气,将她的眼泪擦掉,“我一直不想你过于投入的查案,一方面是觉得,那些事情那么复杂危险,就算知道庆王妃是你的亲人,我也不想你掺和到他们的事情里。但另一方面,即使我知道你不会变成她们那样的人,这个肮脏的地方,我还是连看都不想让你看到。”
“……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操心我的事。”
言犀擦掉眼泪,想起刚才董皇后说过的每一个字,总觉得还有什么是陆重行没有说的,便皱起眉头,“你……你在雍都开药铺,又进宫来,是不是要报仇?”
“做出这个药的御医,早就死了。”
“那你……?”言犀抓住他的手,抓得紧紧的,“你不要冲动!你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要是有什么冤屈,看在你帮过我那么多回,我帮你报仇就好,你好好当你的大夫,好不好?”
“你在想什么?”
“你明显是在调查当年的事,万一有危险……”
陆重行看着她,许久,垂下眼睛,“当年陆秉言用一个死婴替代我下葬,将我交给风岩中抚养的时候,给我取名重行,希望我远离这一切,从头活过。我也曾是这样想的。只是当我站在生母坟前,从坟头草上闻到淡淡的花香,我才发现自己并不是圣人。”
“那你……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凶手了?是不是董皇后?”
“我大概知道了当年的事情,至于凶手……”陆重行看了看昏渺的天色,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都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以庆国现在的情况,我贸然报仇,只会给雍都人民带来混乱,所以,你放心,我都劝过你那么多回,若自己还冲动行事,总说不过去。”
言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她更在意的,是希望这个人不要沾血,在她心里,陆重行是那么真实干净,实在不应该跟报仇什么的扯到一起,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忍住泪,轻轻劝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先告诉我,我帮你。”
“放心。”
陆重行点点头,恢复了平静,握了握言犀的手,见她脸上窜出一片红色,便笑了笑,放开她,“快回去吧,今天利用了你,回头向你赔罪。”
“没事的,我也问到该问的了。”
“那就好。”
皇帝寝宫有些影子闪动,陆重行便挥手告别,不疾不徐的朝那边走去,言犀看着他的背影走进一片片的黑暗里,许久,沉默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