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经过这几日不间断地狂性大发，许是多有疲累，下午时分风雪明显渐小。

　　不过大街上无家可归的灾民和多处覆在雪中的残垣断壁也着实叫人触目惊心。

　　小烛透过帷裳看到那些冻得直打哆嗦的可怜人，喃喃道：“朝廷不是紧急盖了好几座栖容所吗？为何他们还在挨饿受冻？”

　　“难民太多，栖容所住不下。而且，街上的这些人也不都来自城外，城中不少民众的房屋也被大雪压塌，能找亲戚家借宿的还好，找不到的就只能流落街头。”唉，大灾面前，人情淡薄，自古皆如此，阿权只能喟然叹息深表同情。

　　小烛却怒道：“这这么行？将军在前线救人，结果救下来的人送进城里一个个不是冻死就是饿死，那他们岂不白做了工白冒了险？”

　　是哟！是这个道理！

　　阿权登时来了脾气：他们将军抛家舍业流血流汗怎可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这时，小烛又问：“不知这次主理赈灾事宜的是朝中哪位大人？”

　　“好像是……顺王。”

　　北苍皇室支系较多，皇帝姜鼎头上有三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与内斗的死去活来的东阳九子相比，姜氏一族的成员们简直可以说是相亲相爱的典范。

　　阿权口中的顺王就是姜鼎最小的弟弟，姜颐。

　　“顺王平日与将军交情如何？”

　　“也就泛泛尔。”

　　得到这样的答案，小烛一时也想不出头绪。

　　但她觉得，京城乃天下脚下，若连如此机要之所都能饿殍遍野冻尸累累，那皇帝的颜面何存，国家的威严何在？

　　那位顺王就算存了与林沐濯不对付的心思，也不会真的置百姓的死活于不顾吧。

　　帷裳降下，马车一路驶出城门。

　　城外大雪皑皑，官道小道皆无踪迹，只剩一条被来往车轮压实了的小路伸向远方。

　　顺着小路一直西行，沿途又遇上不少灾民携家带口艰难地往皇城逃命。

　　间歇也有车马经过，里头不时传来微弱的呻吟。

　　每到此时，负责驾车的赤羽卫总会将马儿赶到一旁，给对方让路。

　　这样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到达西大营入口。

　　阿权下车去通传，小烛坐在车内张望。

　　不一会儿，人回来说：“县主，守卫的回复将军和文校尉天不亮就去了受灾最重的杨柳村，何时回来还不一定。您看，我们是放下东西往回走呢？还是再等一会儿？”

　　“等着吧！”小烛毫不犹豫。

　　“那就入大帐等吧，马车里冷。”

　　阿权对此地十分熟悉，与营中将士们更是称兄道弟，只前方引路那一阵功夫，招呼不下十次。

　　到了帅帐前，小烛停下说：“既然义兄不在帐中，我还是去别处等吧。”

　　阿权有些不解：“为何？将军的帅帐最为暖和，也最舒适。”

　　“帅帐军机严密，外人随便入内到底不妥。”

　　“县主怎么能算外人？”阿权笑道，“您可是将军的义妹啊！快请进！”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小烛冻得牙齿直打颤，心一横道：何惧严密不严密，她连林沐濯的老底都知晓了还差几个军机？

　　当下钻入帐中。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夜深人静。

　　林沐濯刚回营，阿权就冲上去把县主驾到的事详实禀告。

　　闻者挑高了一侧眉峰，布满风霜的俊脸上映出满满的意外之色。

　　倒是文渊，就跟事先得了消息般，镇定如常：“将军，县主的一片逊悌之心咱们断不可辜负。这样，您先行入帐与县主小叙，卑职这就去叫伙夫营把膳食热好了送过去。”

　　阿权抢着道：“文校尉，伙夫营那边还是我去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文渊不动声色地剜他一眼：“咱俩一道去，顺便说说城内近几日的情形。”

　　后者似是感受到他不善的态度，连声说：“也好也好。县主预备的可多了，一个人都拿不了。”

　　帅帐内，小烛睡得很不安稳。

　　她不敢明目张胆地躺在床上，只半靠在塌边，双腿微蜷，没有支点的脑袋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

　　林沐濯脱下大氅丢在一旁。

　　刚走两步，发现外袍下摆也湿寒一片，他没什么犹豫，一并脱下。

　　擎着衣饰的手悬在半空，正要喊人，才想起那个似乎做了什么亏心事的侍卫长已经火急火燎地跑了。

　　林沐濯冷哼一声，把外袍直接扔到地上。

　　安静的大帐仿佛空无一人，他左右找寻，终于在床侧的阴影里发现了小小的一坨。

　　养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一点不见长？平时饭量比他都大，也不知吃到哪里去了！

　　边想边一步步走近。

　　白日在风雪中打了一天滚，林沐濯此时从里到外寒气逼人，小烛就是被这份凉飕飕的气息惊醒的。

　　入眼皆白，她反应了一下，倏地抬起头：“你、你回来啦？”

　　林沐濯听出她话音里的紧张，站在原地不再靠前。

　　“你怎么来了？”他随口一问。

　　“呃……”小烛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道，“我听阿权说你和文渊在营中缺衣少食，我想我在府中待着也是无事，就捎了些衣服被褥，做了些饭菜点心送过来。”

　　林沐濯静了片刻，反问：“阿权说的？”

　　“嗯嗯！”她重重点头。

　　死丫头！个子不长，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一日千里！

　　林沐濯懒得拆穿她，也不想再与她扯些无用的，冷冷一指道：“去床上躺着睡，明天一早就赶紧回府。”

　　“不用了，床是你的，自然你来睡。”小烛慌忙推辞。

　　“我让你睡，你却让我睡……”他危险地眯起眼，“难道你是想同我一起睡不成？”

　　小烛吓得一蹦三尺高，脑袋手臂拼命摇：“不是不是！绝对不是！”

　　“那就快点睡觉去！”林沐濯揉揉发胀的额角，转身走到案几前。

　　那上面摆了好几摞文书军报，小烛无聊等待时曾偷偷瞟去几眼，大部分都未曾拆封。

　　看样子他是不打算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