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后花园小径的云倾脚步慢了下来,等身后的风栖跟上,她便停下,隔着柳条望了一眼隐隐约约透着的身影,朝着身旁同样而立的风栖开口:“太子殿下想要同我说什么?”
风栖听闻她问,目光落在她清冷的侧颜上,心中却是一阵苦涩难言。
默了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嗓音轻柔温润:“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我们初见时的场景?”
初见?
闻言,云倾心中不解,为何他说的十五年前初见她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
“太子殿下怕是记错了吧!我何曾与太子殿下见过?”
她的话语一如既往地清冷,好似那些与他人所展露的温柔不过是一闪而逝,让人捕捉不到一丝一毫的柔情。
仿若只是在睡梦中隐隐瞧见,梦醒后全然破碎不留痕迹。
风栖闻言,薄唇却是紧抿着,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紧接着明亮的瞳眸就在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只因她瞧的是隔着一汪湖水,还坐在凉亭中的金铭霄的背影。
“阿倾……”他唤她,是那样轻柔,温言款款,如微风习习,日光温暖一般落在身上,将她那一身清冷融化。
阿倾。
阿倾……
一瞬间,云倾只觉得耳边传来不停的呼唤声,声音空灵婉转,稚嫩低缓。
不似他刚才的温言让人沉迷,更似是幼童的纯净,不染尘埃。
随即,脑海之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八九岁的小小身影,越发变得清晰起来。
一幕幕如过往一般展现在她眼前。
原来。
十五年前的寒冬,只有三岁左右的云倾随掌山姑姑去了一趟临和皇宫。
她记得那时下山是为了寻她亲生生母,到了临和皇宫后,掌山姑姑因有事,便将她留在皇宫之中。
然,她为了寻生母,甩开了紧随的宫女和侍卫,独自一人在临和皇宫转悠,意外走到了人人避而远之的冷宫。
冷宫里时不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在冰冷呼啸的冷风中掠过,让人觉得心生寒意不敢靠近。
她却觉得好奇,加之想要看清楚里面的人是不是她的生母,便在大雪寒冬中推开漆红发黑的宫门而入。
踏过无人清扫的积雪,在满院凋零破败的残景中走到了那道声音传来的殿门外。
殿中的门窗皆在大雪凛冽中摇摇欲坠,屋前的那株红梅也早已生气全无,光秃秃地立在风雪中。
听着里面越发清晰的痛苦呻吟声,她立在门外,不知该不该进去,犹豫间,被冷宫外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惊扰,她便飞身一跃上了对面的屋檐。
视线正好落在那破败的殿门外。
一众宫女侍卫跟在雍容华贵的妇人身后疾步而来,打破了这寂寥凄清的冷宫。
华贵的妇人在宫女的牵引下入了殿内,她听不见那华贵妇人都说了些什么,只看见宫女侍卫在她的几度挥手间,动作粗鲁,毫不留情的将躺在残破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女子拉了起来,按跪在冰冷的地上。
那女子一身青色破烂的粗布麻衣松松垮垮地搭在那已经瘦弱得只剩皮包骨的身上,墨发脏乱得泛起油光,胡乱缠绕盘踞在头上,那露在外面的双手有着密密麻麻的挠痕,带着凝固泛黑的血痂,原本应该精致的指甲也坑坑洼洼地折断外翻,远远看去,恐怖至极。
不知那贵妇人又说了什么,一旁的宫女便从带来的黑漆木箱里拿出一把指钳,硬生生将那女子的指甲拔了出来,一个不留。
十指连心,那痛苦不言而喻,她只听到一声又一声含混不清的凄厉声,刺痛她的耳膜。
可那贵妇人还是不停手,又让身后的侍卫拿着两条铁钩从那女子的锁骨处直穿了进去,瞬间鲜血淋漓遍地,凄惨痛苦声不绝于耳。
她就那般待在屋檐上,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从头到尾,那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以及不间断的辱骂声,气愤声,凄惨声,全部落入她的眼里耳中。
直到最后,她想飞身下去,想要替那女子说些什么时,一个八九岁的身影从背后伸手抓住了她的肩头,制止了她的冲动。
而这个八九岁的身影的原主就是如今站在她身旁的风栖。
“当初太子殿下见死不救,事到如今,殿下可有日夜噩梦不断?”
思绪拉回的她,一动不动地开口,嗓音冰冷,面色疏冷凉薄。
如此凄惨恐怖的画面便是其他人看到,恐也会心慌胆颤地留下阴影,更惶说一个只有三岁的孩子,即便她也是从小活在刀口舔血的日子里,也从未见过这一幕。
她本来都忘得干净了,偏偏身边的人又要让她想起,她的心该有多难受啊!
风栖听到她微冷的语气,以及问题,心中知晓她是想起了,可却不知该不该高兴,毕竟曾经的那一幕,他也多少有点心惧的。
他苍凉地一笑,显得疲倦而无力,苍白的笑容里有股子说不出的苦涩之意,显得勉为其难,又无可奈何,令人黯然神伤。
“阿倾……”他苦涩地轻声唤她,面上隐隐惨白不见血色,他颇为愧疚道:“我也不想见死不救,可……”
“可什么?太子殿下当时若是下去走一遭,那人或许还有性命可留,偏偏太子殿下心硬如石头一般,硬生生看着她不堪折磨在痛苦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她的话语越来越尖锐,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入风栖的心中。
他明明可以救,却不救。
明明只要他现身,容华长公主便会看在他的颜面上停手,可他却没有出面,亦没有动手。
还制止了她。
让她与他一起,眼睁睁看着那女子在无尽的折磨与煎熬中不甘死去。
他的心,太硬。
想着,云倾转身,注视着风栖,仿佛想从他的灵魂深处看出他的那一点点软弱的善心,然而,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那温润俊美的面容之上,是因她的质问而惨白,是因她而心生愧疚,却没有因为那女子的死而起一丝丝不安亏欠之意。
到底是心狠手辣的容华长公主所出,可见性子与容华长公主一般,视人命如蝼蚁,不值一提。
呵!
云倾就那般望着他,心中冷哼一声,绝美的容颜上泛起一抹不屑之意。
那抹不屑落在风栖眼底,如利刺将他的心硬生生刺透,他却不敢表现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