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别院中,有白衣少年持着一柄只剩半刃的残剑,正竭尽全力的舞着剑,每一剑刺出,都能看到少年喘着粗气,如同老牛一般,背后的衣裳早已被汗水浸湿。
一套剑招刚刚过半,少年右臂却抽搐不止,直至握不住剑。
“哐当”
那残剑掉落在地上,发出哀鸣一般的声响。
少年却不管不顾,左手使劲捏住颤抖的右臂,嘴唇都是咬出淡淡的血丝,眼瞳中满是猩红,太阳穴处青筋暴起。
“啊”
似是呜咽的小兽一般,放弃的喘着一口口气,他径直向后倒去,跌坐在地上,左手垂落,右臂却还是颤抖不止。
在那酒楼中出剑的代价太大,大到他根本承受不起。
“废物,废物,废物”
“废物!”
少年目眦欲裂,眼睛瞪得轱辘圆,滴滴清泪自眼角滑落,滴在泥土上,湿润着一株新生的草芽儿。
就这么坐着,抬头望天,泪水却止不住,不断滑落。
天上有飞鸟飞过,有舰船如梭,有云如织,风如刀剐在他的脸庞上,阵阵凉意,如同一枝枝柳条抽在他的脸,身体,乃至心上。
苏幸川眼神空洞的楠楠道。
“老头子,我想家了,可我不敢回家了。”
不是害怕庄子里会有人冷嘲热讽,也不是担心家中长辈的责骂。
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一直关爱他,希望他能成为大剑客的老头子罢了,那老头肯定不会斥责他,只会满是自责内疚的一遍遍抚摸他的头,一遍遍的温声说着“幸川没事,爷爷在”,在那老头心里,自己不论多大,永远是个长不大的需要呵护的孩子,可这恰好是他不希望面对的。
他从来不是个身体好的人。
虽然身边的长辈与朋友不曾透露,可他还是知道了。
老头本是个极为高明的剑客,前朝十八兵圣的剑圣那么高。
他天生经脉闭合,内气淤堵心肺,若无强劲又温和的奇物吊命,怕是活不到三岁便会夭折,那老头在那个家人泣不成声的雨夜拿起了那柄草庐出了门,两日后才回来,浑身都是血,赤膊着上身,满是烧伤般的水泡,整个个人看起来恐怖又凄惨。
一手持剑,一手握着锦盒。
剑时草庐剑,锦盒内便是与他吊命的百年朱果。
自那以后,老头无论四季都只能穿着那厚厚的皮袄。
在那大院里溜溜达达,抚养他直至成年。
他实在是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要出家门,为什么要去落日城,为什么要出剑,哪怕就那么死去,至少家里人也断了念想,而不是浪费了老头的心血成了这么个握不住剑的废人。
“老头,我想吃你烧的鲈鱼了,要最甜最腻的搞法。”
“老柴,这萧华看来是不能还给你了,让它跟着我蒙尘了”
“呼。”
少年长舒一口气。
“冬瓜,我听你的了,我认命了。”
自言自语罢,他宛如提线木偶般,一点一点爬了起来,捡起了那把残剑,转身回了房内。
房屋不大,两室一厅,他的屋内陈设更是简单,一张冰床,一张小桌椅,他从书架上抽出一张满是墨痕的宣纸。
宣纸上是一个个大大的正字。
他在一个残缺的正字上又涂上一笔。
自从苏醒以来,直至今日,正好三百六十五日,是一年。他也该为自己幼稚的行为买单结账了,一年的时间,无数的次的握剑,无数次坐在这张桌椅上独自神伤。
“冬瓜,不练剑了,勿念。”
短短几个字,像是抽空了少年所有的心力与生气,他瘫坐在椅子上。
韩东隅为了就近照顾他,没有选择去家中长辈安排的新武学院,而是偷偷休学,在屋子不远处的星塔里兼职陪练机甲师,新武兴起,星塔便是应声而起的无数错落之一,其内如大杂烩一般,有商贸,有练习场,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招聘信息。
韩东隅便是在那练习场当一个五品的陪练,每天清晨便要出门,直到傍晚深了才会回来,总会想着法的说些趣事,不断的鼓励他,他也总是心头大动。
他就这么靠在椅子上,直至日落,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
似乎是知道那个日日鼻青脸肿的少年将要回来了,他起身,背上只有几件衣物的包裹,一手拎着残剑草庐,一手握着满是裂痕的玉剑萧华,出了那座住了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小房屋。
“‘嘿,幸哥儿,瞧我今儿带了什么回来!’,他这傻小子肯定会在这喊一句。”
走到院子门口时,苏幸川似是想起什么,自言自语一句。
不舍的注视着院子,停滞了三秒,他抽身离去。
残剑,废人,破包裹。
他又独自上了路。
只是和来时不同,再没有出门时的意气风发,再没有横刀立马的少年期许,带着满身残阳,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与这座院子,这座城。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席银色流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口。
“嘿!幸哥儿,瞧我今儿带回来了啥!”
俊俏少年故作夸张的说道,看到院子里没有那个瘫坐在地的身影,愣了一下。
自顾自的走进院子道。
“我跟你说啊,你是不知道,今天我们那来了个南北城的鱼贩子,我特意带回来了条最肥最大的鲈鱼,我从小便知道你最喜欢吃鲈鱼了,今儿我给你清蒸一下,老吃些红烧的不好,腻!”
往日高冷的他絮絮叨叨道。
一脚踢开屋子门,见到空空如也的内室,两条眉毛皱在一起。
“多大个人了,咋还和我玩起躲猫猫了,你六岁那年不还嫌弃幼稚吗?”随机又转换语调。
“不过只要你开心,爷们今天豁出去陪你玩一会,只要你开心!不过你要先等我把鱼放厨房里,等会放地上上蹿下跳的一会没影那可就抓瞎了。”
他将不断扑棱的鲈鱼袋子放到厨房的锅里,拿盖子盖上。
先是去院子里的树上瞟两眼,又去自己房内左翻右翻。
最终,站到了那个少年住着的房门口。
“幸哥儿”
他喊了一句,语音里是说不尽的落寞。
缓缓推开那门,走进空落落的房间,看到了那张铺满了桌子的宣纸。
“冬瓜”
他念出声来。
“不练剑了。”
他恍若神失,坐在那张干净整齐的床上,久久没有言语。
那张宣纸似乎有夺人心神的能力,以至于他满心空落。
“你他妈的。”
很久,他骂了一句。
“真不是个东西,老子回学校上课去了,才不管你了。”
骂着骂着,竟然有些哽咽。
没有武者修为在身,甚至连用力都不能持久的幸哥儿,该怎么在这个江湖生存啊。
他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