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桔圆亮玻璃的屋顶可以看见,从山峡升起了缥缈的雾气。幽静的紫丁香丛,花还没开,沉浸在月光当中。
所有的花,露水沾湿了的,彼此可以分得利落。光与影在澳径上那样混在一起,好象不是树与路组成的,而是晃来晃去的透明的房屋。
坐落大洲龙脉汇聚之处的宏伟巨城中,房屋错落,鳞次栉比。
此时正值夜半,城中灯火几许,好似一头远古的巨龙盘躯沉睡,古色古香的街道上商贩们三三两两打了样。
一道道破空声划破了即将宁静的夜。
皇宫之中,观象台上,龙袍滚滚的中年男人此刻正俯视整座皇都。
龙袍背后及两臂绣正龙各一条、方心曲领穿戴展示图及通天冠,在颌下系结,顶部、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窄袖、前后及两肩绣有金盘龙纹样,只是系挂在耳旁,衬里用红色、升龙、降龙。
一举一动都有龙气如氤氲蒸腾!
“陛下,夜渐深了,这紫禁城怕是不会太平,还是让老奴侍奉陛下回宫就寝吧,莫要惊扰了龙体。”
年迈宦官踱步走到那男人跟前,轻声说道。
“无妨,朕倒要看看,这些个跳蚤能蹦跶多久。”
唐乾元冷哼一声,负手而立,他虽然不修古武却也掌握了精深的练气术,此刻龙气加身,一对龙眸中倒映着一道道飞纵而来的黑影。
此刻已临近夜半三更,全城宵禁,那些个黑影有的停在外城的房檐上,有的弓卧在外城高墙之上,哪怕距离那当今圣上居住的内城已然不远,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呼吸出声。
太过轻易了,哪怕老唐皇遭受重创,即将仙去,这皇城的防守也不至于薄弱如此。
有诈!
他们如何不知这皇城已然危机四伏,可是他们乃是诸方势力培养出来的死士,暗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来自幕后的命令只有一条。
可却是透出血腥与肃杀之味!
他们身后势力不同,传来的密令大同小异。
不惜一切代价加重老唐皇的伤势!哪怕是满城黑鸦一般的死士全部被屠尽也在所不辞!
早有谋士定论,老唐皇不过是强弩之末,已然气机崩碎,只差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也不知道那老怪物还能发挥出多少战力。
他们要在大战正式开启之前,将老唐皇生生耗死在皇都之中!
不然若是放任那老怪不顾一切放开手脚,在军阵中怕是如入无人之境,颇具天崩地裂的威势!
“陛下,老奴便陪陛下看一看即将绽放的满城烟火吧,不过天气寒了,该加衣了。”
年迈宦官朝着身后的宫女挥挥手,便有婀娜宫女捧着一件由雪山白狐皮毛缝制的裘衣递给年迈宦官。
“程儒,你跟朕,多少个年头了”
身负龙气的中年人突然问道。
那名叫程儒的年迈宦官接过宫女递来的裘衣,轻手轻脚的将白雪一般的裘衣披在唐乾元的身上,同时细声温语的回答道。
“回禀陛下,老奴自陛下十二岁时伴读,至今陪护在陛下身边已然整整七十年了。还记得那时候陛下初登大宝,初露峥嵘,老奴每每想起,都是深感隆恩!”
“程儒,你与朕之间,可以少些客套。”
唐乾元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权倾朝野的老宦官。
别人或许不知,他怎会不知?这老头儿可不仅仅陪护了自己七十年,这七十年再往前推三十年这老头儿也还是这幅模样,未曾变过,即便是最高明的练气士似乎也未有如此生机。
“陛下,老奴一日为臣,终身是臣,定然,不会让贼人触碰到陛下半分!”
程儒虽然已是阉人之身,说话尖细刺耳,但是却出奇的铿锵有力。
身着龙袍的中年人不置可否,竟然追忆起自己初登大宝时,那老宦官跪在自己面前,指天发誓的情形。
只记得那老头儿一把掀下头上的束发簪,匍匐在地,尖细却满是热忱的声音似乎依然萦绕在耳畔。
“陛下乃真龙天子!老奴程儒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后来他任命老头为内侍太监,权倾朝野,举国皆惊。
回过神来,看着那些黑影微动。
“你说他们为什么放着好好的乌纱帽不要,非要反朕呢?是朕平日里对他们过于苛刻?还是那加官进爵已经对他们没有吸引了,都吃定了我泱泱大唐?”
似是呢喃,老宦官闻言也只是悠悠的叹息一声。
“陛下,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人先行!
那人不过是刚刚凌空飞纵上内城城墙,展露气机,便被一计凌冽的剑光斩落下去。
那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看气机路数,应当是北邙十八连城寨的高手,位登一品,可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宁静的皇都之中,连灯火都未能打翻一盏。
诸多高手总算是于夜幕中看清了那出剑之人。
自那内城城门口缓缓走出。
一袭破旧麻衣,双目中竟然没有眼白,与之对视仿若凝视深渊!左手持一截剑柄,就这么慢腾腾的自那一直被天下人视为禁地的紫禁内城中走出。
很是年轻的脸庞,与那一手精妙绝伦的剑法形成醒目的对比。
不可让他成长起来,看着这不过二十出头青年模样,诸多来者皆是如此想着,谁也不敢保证,若是让此子成长下去,会不会是第二个唐道临!
但是却慑于威势,没有人再动。
就这么僵持着,那剑客也没有再动,只是站在内城门口一丈左右的地方,盘膝而坐。
他能等,可他们不行。
随着时间飞逝,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天色黑白交际的一瞬间,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一般,无数身影朝着那盘膝而坐的青年杀去。
一只手缓缓扬起。
左手中是一截剑柄,只有剑柄而不见长剑剑身,但是,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夜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次浮现出来。
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前方,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他微策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那冲的最靠前的黑影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血液飞溅。
而后,剑光刀光拳罡呼啸而至。
犹如五色斑斓的神光打来!
青年面不改色,只是持剑挥剑刺出。
身上也开始密密麻麻的泛起伤痕。
长剑无影,一剑刺穿浑身泛起妖兽毛发的怪人,自身心脏下一寸被身后一柄淬毒的长剑刺穿,刚刚向后刺穿那厮,又被浑身透体金钟的僧人一拳击穿肚脐处。
周身泛起剑罡,罡气逆乱如同旋涡一般。
心窍中内蕴的神灵在愤怒的咆哮。
杀气滚滚,血溅三尺。
打斗极快,绝对没有说书先生口中的刀光剑影,惊天动地。
臧罗境界的剑客还矗立不倒
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间一片静穆。
他看向满地剑痕刀创,就连身后的城墙都如同豆腐块一般被那浮光掠影般的杀伐斩出蛛网般的裂痕。
“杀你们者,李千秋。”
青年吐出一块内脏的碎块,似是不痛不痒般说道。
心窍内的神灵破碎不堪,仿佛布满裂痕的瓷娃娃一般。
他的任务结束了,他又活下来了。
李千秋如是想到。
可要重创太上皇的攻势显然不是这么简单的,那晨光微醒的大街小巷处,有个担着货物出早的小贩们却是放下了肩上担着的货物,看向了他。
“李千秋,我俩还是本家,我叫李三归”
那人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肌肤黄褐,头发黑且直而硬,颧骨突出,膀大腰圆,哪里还有先前瘦弱的小贩模样,显然是动用了极为高明的缩骨术。
“大禅寺,大金刚禅宗,北邙王室,十八连城寨,十万大山,再加上你,西域狼部”
李千秋不咸不淡的吐出几个可以镇压一处的大势力名字,眼眸如一潭幽深的死水,看向拖起九环刀的汉子。
“没想到你受如此重伤还不退走,倒真是如传言里那般不怕死。”李三归似是惊奇的说道,手上却也不慢,一刀自上而下,气机疯狂流转,仿若要将眼前的一切分割开来。
李千秋不答,再度出剑。
他的剑,不花哨,也不精彩,就连世上最好的说书先生也只能道一句剑意天成,说白了就是简单的刺。
那汉子气血如龙,头上有三朵花朵吞云吐雾。
臧罗境三花聚顶的小宗师!
若说武者一到九品还是凡俗武人,那踏入臧罗的那一刻起便是超脱凡人,由后天返先天之境,上天入海,登萍踏水,气力连绵不绝,杀人于百步之外,吐气似剑,势如山岳,自此气机不断。
李千秋还是不为所动,只是再刺。
如同不屑一顾般不管不顾的刺出数剑。
剑气搅碎刀气,外人看来,仿佛有一尊天龙在低吟长啸,这是天生的杀神!
李三归的刀变势,如同狂风暴雨一般。
西域部族计千数,而最擅长刀兵的便是狼部,天生巨力加上对杀伐敏锐的本能,令他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薄如蝉翼的额长剑与大开大合的九环刀相接。
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
李三归见刀势被挡住,臂上青筋凸起,眼中闪过冷光,斜劈而下。
李千秋身形爆退,被这恢弘的一刀斩入内城的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声。
可被老唐皇收为关门弟子的他怎会如此简单的被斩于刀下,哪怕眉心泛黑,内脏破碎不知几何,他也未能皱过一下眉头。
“咳”
李千秋吐出几口混杂内脏碎块的血沫。
朝着那欺身而来的雄壮身形再度出剑,气力不减反而更胜!
就连出刀再度斩飞李千秋的李三归都是惊诧不已。
“这小子难道不会力竭的吗?受如此重创气力竟然还能一剑胜过一剑,这是个什么怪物!”李三归目若铜铃,喉头鼓动,发出一声气浪滚滚的吼声。
本就五脏受创的李千秋持剑的手都是颤抖,猛地再度吐出一口黑血,步履蹒跚却还是不倒下,甚至再度出剑,这放到旁人身上足以致命的伤势,竟然丝毫不影响他出剑杀敌!
“父亲倒是收了个好弟子。”唐乾元居高临下看着战成一团的两人,动容道。
“千秋公子,天生杀胚,定然不会让陛下失望。”程儒恰到好处的解释道。
“李千秋!”李三归再度挡下迸发杀机的一剑,一个懒驴打滚躲开一刺,“外人皆说,紫禁城深处的那位拳压当世!直至暮年才收了一个弟子传承衣钵,便是再强也不用过于忌惮!可你确实是狠狠打了玄机阁那帮老算子的脸呐!”
“死!”
李千秋不为所动,只犹如厉鬼索命般吐出一个字。
地发杀机,龙翻身
天发杀机,神灵陨
这一剑恍若要洞穿时光,寻着那漫漫时间长河,将他刺死于微末之时!
之前李千秋一直藏拙,哪怕生机垂危,气机断绝,也未递出这臧罗神灵的一剑!他的神通不比其他,一天之内只能递出一剑,一剑即出,便是定下胜负之剑!
本是城中烂乞儿,奈何皇恩如浩荡,百般命数尽加身,以此一剑赠太皇。
此剑,杀剑,此招,杀招。
赠青龙。
说不清是刀式道不明是剑意,李三归眼前铺天盖地的青气,大有一气激荡三千里的气魄。就连地上的尘泥都是被卷入,这条青龙头颅直扑李三归,身躯长达几十丈,翻滚而冲,裹挟浑浊泛黄的尘泥与地下的积水,恰似青龙汲水,青龙所至,尘泥悉数给裹离溪中,要么融入青龙身躯做鳞甲,要么荡到四周。
“唰”
李三归目视手中九环刀节节崩碎,血肉离析的痛楚充斥脑海每一根神经。
他最后一眸看向身负重伤,却依旧面不改色神采奕奕的青年,瞪大了眼。
似乎在崇拜,在释然,在惊异。
李千秋,斩西域狼部部首于剑下。天下小宗师,再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