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还未等陆缱说什么,只见常年随侍在刘夫子身边的书童慌慌张张跑过来,又匆匆忙忙给两人草草行了个礼这才道:“陆君,颛顼师伯快不行了,请您过去一趟。”
“我师父?”突变接二连三,绕是陆缱也有些发蒙,一听这话忙拉住那小童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混话?我师父出席接风宴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
“回陆君”那小童擦了下眼泪道:“师伯今日在文学馆不知为何摔了一跤,突然就不行了,现在已经发布九隆召集令,就等您过去了。”
“等等,九隆,九隆山?”顾林虽知道九隆山的存在,却不知这鼎鼎大名的九隆山与自家先生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忙问道:“九隆山和我家先生有什么关系?为何颛顼子见我家先生还要召集九隆山的人?”
刚才陆缱也是一时情急,这会儿坐下来她反倒理清了前因后果,微微侧头看向那童子道:
“敬珉,你们九隆山其实一直是有组织的,至于九隆山这一代的掌门人,其实就是我师父,云朗,何若,白先生,宋夫子,乃至陈姑娘都是你们的人,其实从头到尾,你们九隆山就一直有组织有计划的潜伏在朝堂内外对不对?”
“是”那唤做敬珉的童子点了点头,又道:“九隆山绝无恶意,还请陆君见谅,待您到了,我师父和颛顼师伯自会向您解释。”
说罢,又端端正正与陆缱行了一礼不说话了。
政事阁与棠棣居本就不远,众人一路快马加鞭仅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便到了。
一个时辰后,陆缱握着代表九隆山掌门人的信物一个人静立在开败了的棠棣花海中忽然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那是一个不知怎么评价的故事。
当年先王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作为太子的他与靖安七杰一般对这内忧外患的现状极为不满,几人一拍即合大刀阔斧开始改革,然楚之弊端又岂是一朝一夕只见形成的?而这先王裴凇元又并非是一心志坚定者,改革一再受挫之下难免心生惬意,又受小人一再挑拨,最终还是放弃了改革躲进小楼不问世事,任由事态发展。
改革一事本就得罪了太多的人,如今又失去了当朝太子的支持,那些豪门世家自然开始反攻靖安七杰或免官,或下狱,或被迫流亡,除了因与芈罄意见不和最早退出的智博外没一人有好果子吃。而时任楚王(裴远晨的爷爷)为保护自己儿子销毁所有文书不算还对此事下了封口令,如此一来,那些人便更肆无忌惮这才有了火烧芈府一事。
而陆缱与何若便是芈大公子留在这世界上唯二的骨肉,芈府起火那日,恰逢颛顼子等一干人在不远处的醉仙楼喝酒,见有火光起众人忙跑过来帮忙救火然只救出了北涯南浔两个孩子,为保护两人平安长大,众人将二子托付给早已辞官隐居深山的陆蝉更名为陆绻陆缱,自此芈家一脉彻底绝迹。
陆蝉出身贫寒,少时天资愚钝,唯芈罄一人称他有陆离之德,惊闻此番变故也是愤慨不已,然几人那时无权无势,对此也做不了什么,只得商议好先将心中报复按下等待时机,又借九隆山之名暗中招徕青年才俊为国留人,这才有了后来楚之英才半出九隆的传奇。
在此之后,先王继位,看着大楚之江河日下终于幡然醒悟,然此时政局由几大世家掌控,便是楚王也不过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摆设,先王一面演着执绔一面想方设法联系七杰中还关心时局之人,最终求得颛顼子暗中相助建立文学馆并派人辅佐分别辅佐两位嫡子,这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而陆缱的真实身份,早在指派之时先王早已知晓,甚至因为这个,先王还特意求了颛顼子多次这才让老人家松了口。
“远晨是个重情义的孩子,日后他若继承大统必然会记得当年雪中送炭的情谊,便是日后你们改革阻力再大,他不会轻易受人挑拨,更不可能放任别人伤害他家先生的。”先王叹了口气道:“这份信任与决绝,是当场的我欠你们的,更是我欠他的,如今斯人已逝,我也只能盼我的儿子能替我偿还一二了。”
至于何若,芈府被烧那年他已经六岁,自然知道一切都真相。十一岁那年何小公子意外身亡,颛顼子等人意识到这将是一个派人打入智氏内部的好机会,在征得何老爷子与其女同意后玩了一招偷梁换柱让他顶替了上去,至此之后世间再无陆绻,只余何若一人。
“那时候”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颛顼子道:“那时候,我们五个商量好了咳咳,竭尽所能保我楚国变法,咳,不唯是为了这芈兄的心愿,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个盛世太平,子孙后代都能好好活着,咳,活,咳咳,活的像个人。”
“师父”
不知何时,陆缱已是泪流满面。
“孩子咳,咳咳孩子们,”颛顼子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玺递给他们道:“我们几个老家伙,也算没辜负咳咳咳,没辜负先王和兄弟们了咳咳咳咳咳九隆山……这个天下日后就交给你们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师父”陆缱又唤了一声,忽听见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又有一人推门而入。
是顾大夫。
只见顾大夫唤了句师兄往旁一闪,又一位老者急匆匆而入。
“你这个老不正经的”那老者骂道:“这才几个月不见,你就能把自己玩到归西!”
一见来人,颛顼子咳咳几声刚道了句老伙计你来了便被人横眉一瞪怼了句废话,又转头对着几个医者噼里啪啦一顿吩咐,又让无关人员退场。
“师父”见众人都出去了,陆缱有些担忧的看着状态不好的颛顼子唤了他一声。
“咳去吧”颛顼子挥了挥手,轻轻拍了拍何若的胳膊道:“北涯,带你妹妹出去吧咳咳咳,放心,我这把老骨头还死不了。”
“南浔”何若轻声拉过她道:“你放心,有鬼医黎老前辈在不会有事的。听话,随愚兄出去吧,我与你还有话说。”
陆缱嗯了一声,这才跟着他退了出去。
“你要与我说什么?”骤然得知自家兄长当年坠崖的真相,陆缱是又心疼又生气,一时也不知该怎么面对只得冷脸道:“假死好玩吗?”
“南浔”已经改回本名的何若看着陆缱许久,微微叹了口气才一拱手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默默看着,至于九隆山初见,其实也是我故意安排的,诓骗你的这些年……对不起。”
“别,我受不起”陆缱摆了摆手,把头往旁边一扭不看他道:“芈北涯,你当真厉害,在我面前死了两次,每次都把我算计的死死的……看我哭的撕心裂肺你很开心是不是?”
“我……”何若难得沉默了一瞬,又低头道:“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陆缱道:“你既然宁愿自己折腾也不愿带我一个一起分担,也不怕我担心难过。你既然不需要我这个妹妹,我自己一个人没有家也习惯了,咱们就此别过,所谓兄妹之事就如你所愿当不存在吧。”
陆缱说完,低下头给何若行了一礼刚准备走,忽然感觉被人拉了回来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被人点了点鼻尖,头顶传来一声既无奈又宠溺的你啊。
不知为何,打定主意不在何若面前哭的陆缱再度红了眼眶。
“浔儿,浔儿”何若轻轻捋着陆缱的后背给她顺气道:“哥哥在,哥哥在。爹娘去的早,所谓长兄为父的,你怎么没有家?没事,哥哥在呢,是哥哥不好,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哥”眼泪最终决堤,这对多灾多难的兄妹在二十年后最终相认,陆缱红着眼道:“你这个混蛋,一家人不就是应该什么一起分担的吗?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傻丫头”何若轻笑:“你是我妹妹,做哥哥的哪有真舍得扔下妹妹不管的。”
就在陆缱转身抱住他那一刻,嘀嗒一声轻响,一朵朵棠棣花飞上九天又俶而消失不见,冷冰冰的机械音在陆缱耳边道:“恭喜宿主,任务棠棣之华完成,因总部失踪无法管理将默认您为管理员,请宿主直接对主系统进行操作。”
夜空中,一块荧光色的电子屏亮起,只见上面写着:
请新任管理者选择对主系统进行操作:
A激活系统
B关闭系统
陆缱愣了一下,见身边人还维持着原本姿势不动心知是怎么一回事,又想起李博的话轻轻叹了口气道:“关闭系统”
伴随着一声执行成功,陆缱似乎失了力气,静静瘫在何若肩头不动了。
陆缱知道,如此以来她是真的永远回不了现代了。
可时空之门钥匙已毁,先前穿越的人本就无法返回,而系统再度激活只会让更多无辜的人受害,让她眼睁睁看着待数据采集完成那日那组织便真可以用其控制所有人的思想,陆缱做不到。
她知道,一旦重启,她们谁都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个悲剧。
爸爸对不起,妈妈对不起,爷爷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姥姥对不起……
看着那渐渐消失的光点,陆缱在心中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对不起,一滴泪滑落,她轻轻闭上双眼。
原来所谓棠棣之华,不仅是兄弟之间的守望相助,
察觉到身上人不对劲,何若急道:“浔儿,怎么了?”
“我没事,哥”见这人挣扎,陆缱轻轻摇了摇头道:“哥,我只是太久没有家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胆小懦弱,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你们,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开开心心,若有来世,愿再相逢太平长安。
“傻丫头”何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接下来的一切对陆缱来说好像是在做梦一般,裴远晨得胜归来第一时间去见了何若提亲,又在庆功宴上当着千军万马的面与她求婚,还下令为当年之事平反;风清接过了风老爷子未完成的事业;远征晋国归来的台柳也带回了裴远湘当年死于非命是因后宫之中有人生了嫉妒心之心下毒所致,与孤星之说毫无关系;
而所谓的孤星之命也不过当年大巫被裴远晨当众弗了面子怀恨在心又加之收人钱财故意诬陷,裴远晨,裴远曦,何若,云朗四人心结终解大醉一场竟险些当场拜了把子,幸得陆缱眼疾手快拖走了裴远晨又让怀恩照顾好那两个顺便通知嫂夫人才没让闹剧上演。
栖梧宫中,陆缱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裴远晨无奈的叹了口气,刚想出门吩咐人给他煮点醒酒汤忽感觉被人扣了手腕,只听见躺在床上的裴远晨迷迷糊糊问:“何,何,不是,芈,芈北涯芈大夫也醉了吗?”
“你还说呢”一想起今夜这四个男的也不知道突然抽什么风跟不要命一样明明都散会了居然还私下约好到湖心亭又是比武又是论道手上酒杯还不停的,陆缱没好气道:
“你们四个怎么想的?那酒一壶又一壶的往里灌,非逼得怀叔没办法来找我才停手?我去的时候云朗和你哥都趴桌子上睡了,就你们俩还在举杯……我今天晚上要是不去你们还真打算就这么天长地久的喝下去?”
“陆,浔儿,是你啊?”
酒精的作用让裴远晨的脑子比平时慢了不止一拍,更察觉不出陆缱此刻语气不善,只是知道眼前人是心上人,孩子气的傻笑两声一手紧紧拽着她不放又像探宝一般在怀里摸了摸,又摸了摸,这才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道:
“我,你哥说我通过三关了,这门亲事他同意了。这,这个给你,收好。”
“虎符?还有私库钥匙?”陆缱低头打开盒子一愣,一脸懵逼道:“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聘,聘礼。”
裴远晨拍了拍陆缱的手道:“我,我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与,与你共赴巫山。我那时便想你那么好,若能娶你,必定江山为聘,呐,我做到了,你是,是我的妻,更永远是楚的贤相陆君,我……”
“共赴巫山?”这回陆缱倒是听到了关键词,好像从没认识过他一般瞪大了双眼问:“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就,就是从籍昭刚出征”裴远晨伸手指了指柜子道:“我还仿着做了一套鲛人泪,就在柜子的第二层后的暗……”
裴远晨话还没说完,到头就睡着了,陆缱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感叹一句还好给他盖好被子也躺了下来慢慢闭上眼睛。
陆缱没有告诉裴远晨,那年身死望山崖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日在岳阳,陆缱做了一个梦,梦中人告诉她十五那日定要一个人来望山崖一趟,不要告诉任何人,不然这个世界便会灰飞烟灭。
她心中虽然有疑,却还是照做了。
二十八岁那一年,本打算一辈子不婚不育的陆缱在教导楚王树立正确恋爱观的路上终于将自己赔了进去,这一陪两人便是相知相伴三十年直到一起离开人世。
千百年后,当考古学家偶然打开两人的墓穴时,只见一切早已化为尘土飞扬在一处,只留下两枚古色古香的铃铛紧紧依附在一起,无声传唱着这段奇缘。
而本已经故去的陆缱在与裴远晨相知相伴三十年后再度回到了现代,本以为不过梦一场的陆缱与风清然相约出游时两人不慎走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两人再度重逢,当陆缱问起裴远晨这一生要是没遇到他打算怎么办时裴远晨道了一句不会便绝不开口。
陆缱在问,这人只是仰望星空轻声说了一句:“你说过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夜空中,一盏忽明忽暗的孔明灯望月而去,有眼尖者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愿世皆遇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