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您别生气了。”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金色阳光中,地上悠悠掠过一辆线条雅致的马车倒影。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无人能想到其中又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生气?本少爷没生气!”苏炳连忙撤开紧绷的视线,冲前座一声大喝,“你给本少爷专心驾车!”
清辉应了一声,随即高高扬起马鞭,集中注意力在驭马上。现下不是他不愿专心驾车,而是少爷身上的怨念过重,他可不想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殃及池鱼。有些话,还是要说出口心里才能舒坦。
“少爷,为什么装作不认识皇长孙殿下?”清辉迟疑半晌,还是看准时机问了出来。
“别说这种废话,那个姓沈的不是在吗!”苏炳一想到沈知秋,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阵难受。
“少爷,沈公子似乎与皇长孙殿下相谈甚欢...又被殿下邀请同行,怕是知道实情吧。”清辉想着自己在驾车,苏炳一时迁怒不到他,就放心大胆地将自己所揣测的内容说了出来。
“照你这么一说…”苏炳皱眉满腹心事地瞎捉摸,“那个姓沈的,该不会正是因为知晓萧祁皇室的身份,所以才会一声不响地跟着他走吧?”
这样一来也就全解释得通了。本应如此,怎会有人拒绝他!
一番沉默过后,苏炳冷哼了一声,似乎恢复到了先前的状态。
“这世道上的人,脑子里无一想的不是不劳而获,攀权富贵!”苏炳拽住衣袖的手紧紧握起。
“老头子总拿萧祁说事,可他除却一个尊贵的皇室身份,还有什么地方胜得过我!”苏炳在马车上气愤得扭来扭去,听他发了一路牢骚的清辉见少爷所针对的对象终于不是自己了,不由将心塞回了肚子里。
“少爷,恕属下直言,那位沈公子,您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
“为什么?”惊讶之余,苏炳脱口而出,下一秒便立刻掩饰一般改口,“那般不知好歹的货色,本少爷本就不屑与他有过多来往!”
“您没听说过吗?苏沈两家实力相当,又同在殷都替圣上效力,两府关系向来不睦,您作为嫡长子,理应避嫌才是。”
“什么浑事?老头子为何从未与我说过?”苏炳对这种市井传闻一般的小道消息从不在意,眼下却连身边的近侍都在提起,难免好奇。
“此事渊源颇深,不如等到试炼结束,少爷亲自去问老爷。”清辉本想将重点引至沈知秋身上,不想苏炳的关注点却是实实在在的偏了方位。
苏炳越想越恼,干脆从马车内跃至清辉身后,一把揪住他的外领,“喂!我堂堂苏府大少爷,有什么事是不能知道的?你一个近侍知道得比我都多,怕不是平日里趁着我不注意....”
清辉被苏炳的动作吓到了,脸上有些白,“少爷,有些事…”
“话这样多,看来是近侍做惯了,想试试看其他行当?”这一次,苏炳直接将嘴贴在清辉耳边,冷飕飕的声线就如刮骨刀一般敲打着清辉那颗不安分的心,“省点儿力气,专心驭车。”
“…是,少爷。”
———苏炳派来的分割线——
“昨日太过匆忙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萧祁,外面驾车那位,是我的属下许峰。”萧祁动作轻柔地抿了一口茶,一面抬眼观察着沈知秋的神情。
“原,原来是皇长孙殿下!”沈知秋闻言猛地从马车中坐起,一头撞向上方的车杆。
一般人听到萧祁的名讳,应当都是这样的反应吧。
“小心!”萧祁见状迅速伸手护在了沈知秋额头之上。只听“砰”地一声,萧祁白玉般的手指红了一片。
“啊!殿下,您…没事吧…”沈知秋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朝自己额头摸去。
萧祁:“………”
“公子,出什么事了?”车外传来许峰的询问声。
萧祁朝满脸窘迫的沈知秋轻轻笑了笑,示意他宽心,“无事,你继续吧。”
沈知秋一颗心总算落地。
“你的反应过于夸张了。”听到这句话,沈知秋的心脏又是攸地提起。
萧祁虽然面上带笑,但那手指上的红却是有意无意地在沈知秋眼前晃来晃去。
“我早就听闻殿下大名,却从未见过殿下,自然,自然难掩激动之情…”沈知秋一把抹去脑门上的冷汗。
皇长孙殿下是个和善的人,为什么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
“机会难得,我与你说说这次试炼可好?”沈知秋见萧祁从怀中取出一张卷轴,不由得心底一沉。
“殿下愿意说,我自然洗耳恭听。”沈知秋知道接下来的话题一定会牵扯到自己,强装镇定地取出自己那份同萧祁一道展开。
皇朝名士榜
第一名萧祁
第二名苏炳
第三名花池
……………………
第十九名花清逸
第二十名沈知秋
“……………”
沈知秋还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查阅名士帖的附页,当在纸卷末尾看见自己的名字后,她又默默将卷轴收了起来。
“原来我是倒数第一。”
“能成为名士榜的倒数第一,你小子就偷着乐吧!哈哈哈哈哈哈哈!”马车外传来许峰的狂笑声。
“怎么?刚知道自己的名次?”萧祁瞬间看穿了沈知秋的表情,了然一笑。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倒数第一会和正数第一坐在一辆车上?!
沈知秋有一种想跳车的冲动。
虽然沈知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名字会出现在名士榜上,但是任谁也不愿意做最后一名。
英明神武的圣上,究竟是何用意啊………
沈知秋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自己的脑门。
“想不想了解一下排在你前头的这位花清逸花公子?”萧祁自知戳到了沈知秋痛处,便主动开口想着补救一下。
“那个倒数第二吗?”沈知秋将脑袋偏了过去,“您该不会觉得这样就能安慰我了吧?”
“花清逸今年不过十六,并且还是花府的一名偏房所生,他能上名士榜,总比你要稀奇些吧。”萧祁在沈知秋耳后轻笑道。
“那他是怎么上榜的?”此言一出果真引起了沈知秋的兴趣,这样都能上榜,莫非是靠家世背景取胜?可能上名士榜的人个个家世不菲,落榜人中多的是各路郡王世子,这一介花府庶子,背景再强也强不过皇亲国戚啊。
“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萧祁神秘地眨了眨眼。
“说起来,第三名的花池公子也是那个花府的吗?”排名仅次与苏炳之下,究竟是有何惊人之处啊。
“花池公子,近些年名士榜上的新秀,也是个非常出众的对手。”萧祁言语之间满是钦佩与赞赏,“他是花清逸的表兄,两人情谊深厚,胜于手足。”
可正是这对亲同手足的表兄弟,排名却是天差地别,这又是为何?这句话沈知秋没有问出口,她可没有忘记自己也正与一名与她排名天差地别的人在一间车内。
“不知沈公子你有何过人之处?”萧祁非常不合时宜地打破了马车内暂时性的平和气氛,沈知秋险些溺死在这片专属于强者的狭隘空间内。
“我...呃…”她总不能说自己擅长制茶吧,这也确实是唯一一件她会做,并且做得还不错的事了。
“我会………”沈知秋心道这几日气候明明转凉,为何自己总是无端冒出这么多汗来,莫非是身体发虚?
“会什么?”萧祁认真凝视着她。
沈知秋犹豫了片刻,决定说实话。
“实不相瞒,殿下,沈某身无长物,至于究竟为何能上名士榜,自己也不清楚。”
车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良久,萧祁轻笑了一声,沈知秋抬眼看他。
“不想说也没关系,到了凉州,我们便都是竞争对手。掩藏自己的实力,也是理所当然。”
“殿下,我…”
“好了,凉州也快到了,阿峰,随我去外面吹吹风。”萧祁似乎认定了沈知秋不愿吐露真情,眉宇间淡漠的神色一览无余。
明明直言相告,皇长孙殿下却不信?沈知秋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喉咙里,吞也不是咽也不是。
“主子,您是觉得沈公子在诓您?”
车外不远处,许峰压低音量。
“你也是越发会偷听了。”萧祁扫了许峰一眼,后者立刻闭嘴。
上一次见主子动怒,还是在上一次....
“显而易见,他在说谎。”萧祁面色微沉,“阿峰,试炼开始以后,你就跟着沈知秋,我倒要看看,他在隐瞒些什么。”
“…是,殿下!”好奇心作祟,许峰也难免手痒,即使主子不特意吩咐他,他也定会好好“关照”这位满是疑点的沈家公子。
沈知秋独自一人在车内待着无聊,便将手探向车厢底部随意摸索,竟抓出了一个茶包!
不用说,这个茶包正是之前在茶庄随手送给萧祁他们的。
“居然还留着...”想到短短几日内发生的诸多怪事,沈知秋百感交集,她瞧着手中的茶包,赶在萧祁他们回来之前原样塞了回去。
一想到自己当初一本正经地对着这主仆二人强行普及制茶之理,她就尴尬得浑身难受。
萧祁毕竟是身份尊贵的皇长孙,身居高位难免易起疑心,方才事发突然自己一时反应不过来,居然说实话了,反而引得殿下反感。哎,早知如此,她定会提前花上一个晚上的时间揣词摩句,想出一个足以服众的万能借口!
“沈公子?沈公子!”
沈知秋猛地睁开眼,许峰正双手叉腰,一脸奇异地在车门前望着她,“沈公子,你睡着了?”
“没,没呢,我只是闭目养神。”沈知秋确实有些犯困,一时松懈,“我们要继续启程了吗?”
“我正打算告诉沈公子呢,前面一带就是凉州聚集地,那儿不许马车前行,您收拾收拾带好包袱下车吧。”
“原来如此,有劳了。”
两人下车后,萧祁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沈公子,我与阿峰还有些私事要办,不如就在此处分别吧。”不知是否是沈知秋多想,她总觉得萧祁此时望向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凉意。
“此次来凉州,殿下帮了沈某这么多忙,沈某实在不知如何报答…”又是付房钱又是共享坐骑,自己真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不必客气。”萧祁负手望向远处,“先前忘了告诉你,那晚的房钱,是苏公子代你付的。”
“什么?”沈知秋一时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是苏公子?!”
“的确不可思议。”萧祁转脸看着她,一身青衣衬得他越发长身玉立,眉目胜画。
“沈苏两家针锋相对也不是什么奇闻了,苏炳怎会偏偏待你如此好心?”
“许是因为,我的马是因他而受惊…”沈知秋有点头大。
沈苏两家针锋相对?她怎么一点都不清楚?
“你在疑惑什么?”萧祁缓缓走近她,两人之间的阴影愈来愈浓。沈知秋只见得那一双墨染的双眼下藏着她看不清的情绪。
“沈知秋,你身上藏着的秘密,”萧祁微微压低声线,“我恰好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