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凤已传来消息,就在秦军设邯郸郡的那一天,会有流沙成员裹挟着大批新郑百姓,冲击秦军营地。理由也很简单——“韩赵源晋,本为一体,姬氏血脉,万勿降秦。”
赵国百姓若是能听到这句话,跟着反抗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赤练甩了甩因为搬运竹简而酸痛的胳膊,端详了半天手指上小小的鸟儿,还是在它腿上系了一条小小的丝帛。
上面的信息也很简单——在求援之人抵达新郑前,杀了他。
除了作乱的消息,白凤还告诉了她一件事,就是邯郸郡派人到了颍川郡,请求此地郡守出兵赴赵。赵国刚刚被攻下,四处民愤难平,正亟需兵力维护治安,攻赵的秦军自然不够,必须要从颍川郡借调。
求援之人若是到了颍川,姜玺必定会借兵,但虎符已被她窃走,姜玺没有凭信,根本不能调动大军。更严重的是,虎符丢失不是小事,一旦此事被秦王得知,姜玺必定会被问罪,性命难保。
相比之下,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让求援之人根本到不了新郑。姜玺接不到调兵命令,也就用不到虎符,自然也不会知道虎符丢失,而她只要完成了任务,便会把虎符还回去,皆大欢喜。反正韩赵两地如今都乱得很,死一两个报信的人,也很正常。
她的确不想让姜玺出兵干扰她的计划,但若就这样让姜玺被秦王问罪,她又有些不忍。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正想着,赤练突然听得院外一阵吵闹。
有谁会在郡守府里惹是生非?赤练手一扬,谍翅鸟已经轻灵飞去,她抚了抚腰间链剑,还是准备出去看看。
循着声音,赤练一路走到前院。远远地,赤练便能看见姜玺牵着马,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外冲,旁边有几人拼命拦住,双方僵持不下,吵嚷不停。
“怎么了?”赤练慢悠悠地走过去。
吵闹的几人立刻安静下来,就连姜玺都气鼓鼓地不再说话。赤练轮流一看,发现拦着姜玺的都是这府中的侍卫和小厮,此时这些人正目光古怪地看着她,不应答,也不说话。
赤练明白,她如今在这府中身份尴尬,不亲不疏,早就被旁人非议了多日。只不过,她那日在朱雀大街的壮举早就为人熟知,众人知道她武功不低,轻易不敢来触霉头,另外,人们又知道她是个作乱的杀手,心中鄙夷——两相交融,情绪便很复杂了。
正当此时,姜玺开了口,“赤练,你和我去。”
“去哪里?”赤练不明不白地看着眼前这个眉头皱成一团的人,心想这愣头青又是受了何处的刺激?
这时旁边一个侍卫终于忍不住开口,“有赵人逃到颍川,不知怎的便联系了几个旧韩之人。那几人当年被大人招降,如今在戍城营中当差,受那赵人煽动,竟要造反。此刻城西军营已是一片混乱,大人他非要亲自......”
“就像当初亲自去朱雀大街擒我一样,去擒那几个造反的士兵?”赤练浅浅淡淡地接了他的话,波澜不惊。
那侍卫点点头,不说话了。
“你想让我去,以韩人的身份,帮你平乱?”赤练又看向姜玺,眼波一转。
“来不及再多说了!”姜玺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抓着赤练,风风火火地就要往外冲,“去的晚了,怕是就有死伤了!”
赤练叹了一口气。这个姜玺,孤勇有余,脑子却不太够。这件事她从听说起便觉察到其中有异——赵人就算要逃,也是往其他国家逃,逃到另一个秦郡算怎么回事?此事明显不对,在她看来,多半是流沙刻意为之煽动民心,结果姜玺还真就信了。
作乱的不可能是普通军士,必是流沙杀手,姜玺就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恐怕就没命回来了。
“站住。”赤练扯住姜玺领子,把他拽了回来,“如果惹事的是个如我一般的高手,你就这么去了,能活着回来吗?”
“可我岂能袖手旁观?”姜玺急道,“那是已归顺我大秦的百姓,怎可被煽动成造反的乱党?我现在去,此事怕是还有挽回的余地,若迟了,那些人就必须论罪了!”
说着,便要挣脱赤练的手。
“那你可曾想过,你若是死在乱党手里,事情该如何收场?”赤练并不放手,声音凌厉了几分,“郡守一死,整个颍川郡群龙无首,作乱之势只会更烈,到那时秦国必会派兵镇压,你心心念念的所谓大秦子民,一个都活不了!”
姜玺一愣,不动了。
“身先士卒是好,却也要看看情况。”见他不再闹腾,赤练的声音也柔了几分,“历来统帅都有其矜持,坐镇指挥,运筹帷幄,少有听说哪位不管不顾遇事就拼命的。你身为一郡之官吏,更要冷静沉稳,你习惯了冲锋在前,可若当初我在朱雀大街一剑杀了你,你如今还能平息这场乱局么?”
半晌,姜玺突然抬起头,看着方才那个说话的侍卫,沉声道,“你速速去城西军营,带人擒下首犯,无论如何,不可让乱局继续。作乱之人,押入死魂牢,我亲自审理。”
“诺!”那侍卫应声,接过姜玺手中缰绳。
“对了!”姜玺又叫住那个侍卫,“此事不要声张,最好不要传到咸阳!”
侍卫点了点头,牵马离去。
“为何不敢传到咸阳?”见姜玺已经派了人,赤练也略略放心,“你怕被秦王怪罪?”
“我岂是那般畏缩之人?”姜玺闷闷道,“最近不知怎么了,各地骚乱总是不止,一桩接着一桩。我只怕皇帝陛下得知了,便会派兵前来镇压,反而有无谓的死伤。”
赤练一怔,“那些作乱之人,你不恨?”
“为何要恨?”姜玺看着她,“普通人家,谁愿意放着日子不过,去谋逆作乱?他们做出此事,也不过是对旧国难断感情,或是受人蛊惑,所以才做了错事罢了。我乃郡守,当视民如子,尤其是对旧韩之人,当耐心劝导,令他们归顺。若靠杀戮镇服,反令他们悲愤难平,颍川永无宁日。”
赤练的心像是被什么给撞了一下,晃了几许,才平静下来。她看着姜玺的眼睛,那双眸子亮亮的,干净,清澈,又温和。
蠢,真蠢。
赤练心里想着。
所谓乱民,哪会那么容易就归顺的呢?就像她,即使姜玺再蠢,她也不会归顺秦国的。
“罢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等消息了。”半晌,姜玺也叹了一口气,转而看着赤练,“赤练,你和我去书房,我有事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