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坐了半晌,红莲起身,准备离开。她也有她要做的事,她同样需要一个留在流沙的理由。
“紫女当初给了你什么?”突然,白凤开口。
红莲全身一僵,当即便怔在了原地。这一句话仿佛击飞她的神思,就连垂下的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当下红莲身上便散出戒备的气息,仿佛恨不得立刻与白凤隔开几万里的距离。
白凤似乎并未觉得这话问得有什么不妥,一直闭着的双眼不知何时睁开,定定地望着下面的红莲。
“你在说什么?”红莲再出声时,声音已经冷下来许多了。
明明悲伤,明明不适应,明明不知该爱该恨该如何面对前路,却还是要作出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此时的红莲,才是真正的红莲,像离开韩王宫那天一样,没有任何故作的轻松与坚强。白凤看得出她这些天来所有的轻快都是做给卫庄看的假象,只有此时竖起全身的刺去保卫悲伤的红莲,才是真正的经历了那一夜的公主红莲,“我说,紫女离开去秦国的那天,究竟给了你什么?”
出于些许担心,当时他便多看了红莲几眼,不曾想便是这几眼让他看到了红莲与紫女在无人处彻夜长谈。他离得远看得不甚清楚,只知道紫女给了红莲一些东西,第二天她便说她要去秦国。
之后红莲便有些不大对劲,似乎要背着所有人去做她自己的什么计划。白凤相信紫女不会让红莲去做不利的事,只是现在的红莲心绪不稳,难保她不会添上她自己的意志从而踏入某个未知的风险。
“与你无关。”良久,红莲才应道,随即抬脚便走。
“既然都在流沙,那就是同僚。”白凤无声从树上跃下,落在红莲身后,“现在,一位同僚鬼鬼祟祟不知想做什么,不知是想害自己还是害别人,还同我说与我无关……”
白凤话音中讽意明显,“你觉得我会信么?”
红莲眉间微皱,许久,又松开。
“凭你如今的能耐,我也奈何不了你,有何可惧?”红莲背对着白凤,似乎笑了一下,“你现在比我强的多,我伤不了你,这还不够么?”
有些落拓,有些自嘲,有些难以言说的难过。
红莲身上那根戒备的弦方才一度绷紧,只是很快又松了下来,不是因为戒备消除,而是因为知道了戒备无用。白凤敏锐,察觉到了这丝变化,却觉得这个变化比红莲单纯的戒备更加令人不安。
白凤许久都不再说话,红莲站了片刻,复又抬步走开。
“不管紫女交给你什么,不要轻易去用。”后面还是传来了白凤的声音,“所有的事情,还没你想象的那么糟,还不值得用她给你的东西。”
尽管不知道那是什么,白凤却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紫女不会害红莲,然而很多东西,就算是出于保护,却也比害人的东西更加刻毒。
红莲脚步不停,径自走了出去。
白凤聪颖,纵使不说他也猜到了七八。红莲苦笑一下——她又何尝想向那无间地狱坠去?凡人皆趋利避害,紫女指的那条路那么凶险,她即使做好了准备,也还是畏惧的。
只是,她哪里有白凤那般的资本,去随心所欲?
······
尽管不甚担心,然而红莲还是会时常想起韩非。
毕竟紫女的话不无道理,秦国既敢攻韩,那韩非在秦国必是有了难处。无论如何,她也想听一句韩非平安的消息,不过确认一下而已,这样也就心安了。
然而距韩王宫沦陷已有半月,紫女也走了半月,这期间竟丝毫消息都没有。
再坚定的相信,也被时间拖成了不安,红莲坐在谷口,想着要不要出谷打探一下。流沙的势力仍散布在新郑各处,她若想调动,也不是难事。
可需要知会卫庄一声?红莲琢磨着,觉得私自行动又不太好。
正想着,不远处的树林突然哗拉一声响,随即便有人影迅速掠过。红莲惊觉,立即站起,顺着那影子消失的方向一看,果然是一个人!
当下她便运起内力追了上去——无论来人的目的是鬼谷还是流沙,都是胆大包天,莫不是摸透了谷内现在只有三人,便放肆来袭?
又或是秦国的人?得知了他们的行踪,便追杀过来?
那人行动并不快,身上似乎还有伤,因而不多时红莲便追了上去。只是红莲虽然追上,却没有去擒,只不过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方才接近时,她察觉到这人有伤,便怀疑不会是找茬的人;后来更近了些,她顿时认出,这是紫兰轩的人!
紫女手下的人,流沙的杀手。
不是敌人,红莲便放下了心,正待停下脚步,她的心又突然一提——这人如此重伤,却还运着轻功一路奔行,似有急事。而且看他行去的方向,分明是卫庄所居的院子。
不知是什么事......红莲想着,脚步也未停,追着那名重伤杀手,并未打扰,一路奔去。
那人果然一路奔进卫庄的院子,甫一跨入便体力不支倒在地上。卫庄正负手而立遥望远处,闻声便转过身来,沉默地注视着地上的人。
方才动静不小,他早已发觉。
只是乍一看眼前的人,他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一下。
红莲伏下身,躲在灌木丛后,放缓气息悄悄望着远处两人。卫庄神情有微微的变化,但不明显,只是那个杀手脸上已有悲戚之色。不安立即在她心中弥漫,红莲直觉觉得,这个杀手一旦开口,定不会是好消息。
卫庄亦如是,这人是紫女颇为信任的手下,当初跟着紫女一起去了秦国。如今此人重伤回来,目有悲色,那紫女......
那人面朝卫庄,拼命支起身体,跪在地上,声音仿若痛哭,“卫庄大人......姑娘她......”
“如何?”卫庄并不看他,只应两字。
“姑娘她......”那个杀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双目血红,“她......在秦国大牢里,遇害了......”
秦国......
大牢……
遇害......
阿紫——
红莲睁大眼睛倒吸一口冷气,马上又双手死死捂住嘴不敢出声,脑中却霎时一片空白……阿紫……死了?
肌化泥,骨化尘,从此阴阳两隔,再不闻音容笑貌,至死不得相见……这样吗?
怎么会!她那么强大,那么干练,怎么会......
卫庄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他右手握在鲨齿剑柄上,指节突兀到发白,现出交错的筋络,似要捏碎那一方短短的铁木;而他的眸子颤了颤,还是平静地问出下一句话——
“那,韩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