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出于保护白凤,时至今日,赤练也明白白凤用不着她保护。
只不过是不想徒生枝节而已——刺杀赵及是她揽下的任务,寄身挽仙坊是她选择的手段,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事,她便不愿牵涉别人。哪怕她因此遭人追杀有性命之忧,也与白凤没有分毫关系。
她与白凤向来泾渭分明,互不干涉,此事自然也不需要白凤帮忙,一丝一毫都不需要。
那日在小巷受白凤相助,赤练已经觉得亏欠,将来势必要寻个由头还回去。若刺杀赵及一事他再插手,怕是她就还不完了。
另一方面,便是明砚。
她对白凤施火魅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想看看这火魅术究竟威力几何。
最初她并不想对明砚下西施毒,她觉得这姑娘无辜,何必用那伤身的法子。结果,她试着用火魅术控制明砚心神,明砚在起初的混沌之后,竟硬是抗住了火魅术的催眠,始终保持着神智的清明。
赤练当时心下大骇,还以为是火魅术失了效,故而只好用上西施毒。
有很长一段时间,赤练都认为是自己火魅术修炼得火候不够,所以才无法催眠明砚。然而她那日向白凤施了同样的术,又证明她的设想并不正确。
她了解白凤的武功,连白凤那样的人都会受火魅术所惑,那她的火魅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明砚......连白凤那样的人都抵御不了火魅术,明砚究竟是什么人,竟能不受火魅术影响?
她越发觉得,明砚深不可测。
她本以为此次赵国之行不过是来刺杀一个赵及,至于挽仙坊也不过是一个落脚之地,却未曾想似乎招惹了另一个麻烦。
明砚那日回来后并未发现房间里的异常,每天也是习以为常地来向赤练索要西施毒的解药,赤练心下对她戒备,连日观察了数次,果然发现明砚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了隐隐的武功路数。之后赤练便在解药中动了些手脚,看她是否真的中毒,然而明砚身体的种种表现,又显示她的确中毒了。
所幸,还有一样能制住明砚的东西。
尽管不知这姑娘是何来历,是何目的,然而若是能用毒牵制住她,赤练大概也可保住自身。
直到有一日,赤练等待的人,终于登了她的门。
那时距她进入挽仙坊已有一月之久,整日的金玉迷离,连赤练自己也不由得生出了倦意。而恰在此时,赵及仿佛知道她心意一般,遣了人过来。
其时,两个青衣小厮登门,经坊中仆役引路,候在她房门外。两人耐心地等待赤练梳妆完毕,才恭敬进去,微微躬身站在赤练五尺之外,连声音都是有礼的,“我家主子得了一盏醴泉甘酿,三日之后,望邀姑娘一品。”
赤练脸上含笑不动声色,心下打量着这两个小厮,也不由得暗叹果然是王族气度,连下人都带着一股子知书达礼的贵气。
“是太子殿下么?”她以袖掩口,做出一副惊讶万分又欣喜不已的样子,向前倾身,眼里都带了光,“召我的......可是公子及?”
两个小厮依然平静有礼,“正是。”
这一番动作说辞赤练已兀自练了许久了。她衣袖掩着唇,却也掩不住勾起的愉悦弧度,至于眼角眉梢,更是铺染了浓郁的欢欣久久不去——这一切落在两个小厮眼中,都是一个初入风尘之地又得贵人钦点的年轻女子,该有的模样。
赤练辛苦筹谋练习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演技逼真无人会疑。
“姑娘好生准备,三日之后,主子会临驾挽仙坊。”青衣小厮没有多余的话,交代了要说的事,便要告辞。赤练连忙起身恭送,刚打开房门,便看见门口一大群人整齐候着,明砚月姬都在其中。
众人对这两个小厮也十分恭敬,而这两个小厮也对众人一一见礼,赤练看着他们客套,心里冷笑。
等到众人散尽,果不其然,月姬携着明砚便进了她的房间。
“姑娘真是好福气,在挽仙坊的第一个客人,就是太子殿下。”月姬笑意盈盈,望着赤练可谓慈爱万分,“一个是明砚,一个是你,你们姐妹二人这下竟都得了殿下的青睐了!”
“还要多谢月姬提携。”赤练也笑的纯良。
“殿下是挽仙坊的贵宾,你须好好准备,不可鲁莽冲撞了贵人。”月姬拉过赤练的手,细细说着,赤练心一提,连忙不动声色地将手往里握了握——她常年习武,手上有茧,这一摸只怕便暴露了。
只是月姬似乎也未注意到这些,仍旧与她说着面见太子应谨慎的事项。赤练心不在焉,向后面明砚看去,果然看见明砚似笑非笑,远远看她。
赤练也微笑迎上——有西施毒制着,她不怕明砚弄出什么花样来。
月姬絮絮地说了许久,才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明砚,“你看我,光顾着自己叮嘱了。明砚,你们姐妹二人必定也有要交代的事情,我便不打扰了。”
明砚行了礼,客套几句,也由得月姬离开。
待月姬出了门,明砚这才回头,赤练仍坐在原来的地方,手支着下巴只是看她。而明砚也坐到方才月姬的位置,手向前一伸,眼神意味不明。
赤练手指一弹,一粒黑色药丸便落在明砚掌心里。
“这么小气?”明砚冷笑一声,“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也算没有违背你的命令,如今就剩下三天了,你还不解了我身上的毒?”
“不是剩下三天,而是还有三天。”赤练漫不经心,“我做事向来小心谨慎,临到最后关头,我可不想功亏一篑。”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千方百计要接近太子?”明砚敛了那层虚伪笑意,“你用毒要挟我,让我在太子面前时时提起你,可你又不露面,以此勾起太子的兴趣……你不像是普通贪恋权势想攀上枝头的女子,你究竟是谁?”
赤练一愣,随即便觉得可笑。
你问我是什么人,我还想问你是什么人。
那日袭击她的黑衣人八成与明砚有关,虽然赤练的名头在六国中不甚响亮,然而白凤却是赫赫有名。只要稍加调查,便能得出白凤的身份,再细一追究,便不难知道她是流沙的人。
即使那日黑衣人尽数死亡,可是那些人死时只怕离不了挽仙坊太远,很容易便会被发现。派出那些人的幕后主使只要到事发之地一看,便能了然前因后果。
何况,据白凤说,那天除却袭击他们的那些人,还有几人并未参与袭击,从始至终都只是在观察。他们方一出手,这些人就已经回去报信,就连白凤都没来得及狙杀。只有谍翅鸟一路跟了回去,发现他们去见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交代了这些人一些事宜,最后回了明砚的房间。
如此,她的身份实际上早已经暴露,至于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就是明砚。
如今,明砚却来问她,是什么人。
“我就是一个贪慕权势的女子,我想尽办法见到太子,只是为了攀上枝头而已。”赤练笑得无辜,“如此而已,你为何想得那么复杂?”
“你......”明砚被她一气,有些失态。
这姑娘,明明已知道了她的身份,却还要来演这一出,惺惺作态,似乎要将无知花魁的角色扮演到底。她兴许以为赤练是个傻子,至今都没有发现她的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