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普通士兵
惜卿倒是不知道垦荒竟是这么复杂的一回事。
她小学时倒是学过一篇关于开荒的语文课,可是那时候的农业技术肯定比现在要发达,所以也不具备太大的参考性。
不过好在这位炊事兵也说了,这几年他家的田地是越来越肥,种出来的粮食也是一年比一年多,甚至在前几年,他们还用这些攒下来的粮食雇人来翻修了屋子。
这日子总体上过的还是挺不错的。
说着说着,他又感叹起他爹挣下来的这个军户,按照一般情况来说,他们这些军户是要向自己的直属上司交粮的,可是这景袤将军从来就没提过这件事。
当初安顿下他们这些士兵后,他还在洛阳呆了三年,后来又去了恒州,一呆便是十六年,好不容易带着儿子又回来了,据说景老将军那次回来还特意见了几个曾经的部下,只可惜这里面并不包括他爹。
再后来便听到了景袤将军逝世的消息,只觉得世事无常。
他们所居住的村,乃至周围居住的几个村,甚至是城外和司州内其他各郡中,都有景袤将军曾经的部下,因此从七年前知道了老将军逝世的消息后,每年到了祭祀的日子,他们这些人都会自发到河边为他烧纸祭奠。
惜卿听着也有些感动,在大胤这个封建时代,普通老百姓其实特别容易满足,对他们而言,能够吃饱饭活下去,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若是自己能有几亩田,还能有家有儿女,那更是一般人都不敢奢望的事情。
惜卿虽然对结婚生子这些事算不上热忱,但这并不代表她是一个不婚主义者,主要是她还跨不过自己心里那道坎,认为自己一个十四的小姑娘,操心结婚的事还太早。
但是这大胤的其他普通人,却早已把结婚生子看作是除了吃饭睡觉之外的头等大事。
刚开始时惜卿还不太能够接受,后来她想明白了,这时候的普通人大都是农民,多个孩子也能多个种地的帮手。
而且这时候又没有强制性九年义务教育的说法,孩子生下来也不用上学,养到断奶基本上就可以开始等着他下地干活了。
如果生的是女儿,那也少不了她的活计——织布,因为每年要缴的赋税,除了粮食,还有绢布。
而且这时候的人口平均寿命并没有多高,活到四五十一病呜呼的也不在少数。
尤其在战乱期间,那成年壮丁更是跟割韭菜似的一下没一堆。
所以从各方面来考虑,惜卿都是实打实的反战派。
这不光是她一个的观点,也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想法。
眼前这位跟自己攀谈的士兵为何会这样感激景袤,就是因为他的不恋战,让这些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士兵有了安身之处。
虽然分给他们的这些地并不算多肥沃,但是熬过这前几年,后面的日子自然是越过越红火。
而且他们还是军户,按照惯例,不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
也许碰上个苛待下属的将军,他们的日子还要难过一点。
但这可是景袤将军手下的兵,惜卿这前前后后的也算是对这人有了些许了解,他这不像是带兵打仗的,倒像是出来做慈善的。
普通士兵在这个时代算不上是多好的职业,除了极个别能力出众+运气过人的,基本上都难逃断子绝孙的命。
这可不是惜卿夸张,毕竟这时候又没有军人退伍的说法,运气不好的话,干到七八十还是普通士兵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汉乐府》中就有这么一首描写前朝兵役制度残忍且不合理的民歌: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
眼下的大胤甚至还比不上汉朝,虽然两者的兵役制度是一样的坑,可这时候却很难有能活过六七十的老人。
所以景袤手下的这些兵真是撞了大运了,在这样一位疑似慈善家的上司的一通操作下,不仅仗不用打了,户口还给落到了首都,顺带着分到了地,还不用操心交税的问题。
这个时候又没有计划生育的说法,寻常人也不会刻意避孕,当年那些落户的士兵既是军户,手里还有田产,那么自然不难讨老婆。
所以这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留下来的近万人的后代,在人数上,估计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
这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惜卿上辈子听长辈说过“人穷穷不过三代,人富富不过三代”这样一句话。
后半句她挺熟的,无非是家风不好+孩子太多,家产分着分着就没了,所以就富不下去了。
但是前半句她却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过来。
最开始时她以为这话的意思是穷人三代后就不会穷了,可是后来她才意识到,穷人穷三代就该绝后了。
可见上辈子她能活到21世纪,祖上一定是阔过的,虽然族谱上没记下什么来,但她可不认为一个泛泛之辈能从有历史记载起一直传宗接代到现在。
她之前听一个族谱记得还算比较完整的同学说过,她家是明朝洪武年间从山西大槐树那边迁过来的,从那迁出的第一代开始记,到她这一代已经是第二十代了。
二十代是什么概念,经历了战乱、灾荒、瘟疫……甚至还有近代的帝国主义侵略,这都没能绝后,可见这能活到21世纪的人,祖上都是有点能耐的。
只可惜惜卿家里没族谱,所以她对于老祖宗的光辉往事,只能靠猜。
现在的洛阳,维持着最后的虚假繁荣,如果哪天爆发战争,那么首先遭灾的就是这些普通老百姓。
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吧。
惜卿看着这位认真给流民舀粥的士兵,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怕流民吃不饱肚子、想要亲自去挖野菜为他们改善伙食的普通士兵,他的父亲也是士兵,是景袤将军不顾个人安危也要保下来的普通士兵。
不是与其他士兵合在一起、被写进史书里的冷冰冰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