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功亏一篑
之后的那段日子,便成了景麟鸣再也不愿意去回忆的伤疤。
父亲虽在恒州镇守了十六年,但并没有贸然对柔然发起过几次战争,而是将更多的精力用在了休养生息、开垦荒田上。
其实这也是无奈之举,大胤本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建立的政权,但自迁都洛阳后,对付起北部的柔然就更是鞭长莫及,且柔然与辽东的北燕不同,属于彻底未开化的那类蛮夷部众,招降安抚的方式对他们来说压根就不起任何作用。
而且他与廖镇野当年建功立业的地方是辽东诸州,被他们打的毫无反击之力的也仅仅是北燕主力军,柔然的主要力量仍然在恒州西北方向,并没有遭受太多的攻击。
起初,在重击北燕之后,父亲便有心率军前往恒州,乘胜追击,一举攻克并收复河套地区,这样大胤的北疆地区,短时间内便不需再担忧异族的侵扰。
可是就在这时,廖镇野收到了来自洛阳皇城中皇帝的密诏。
刚满十八的小皇帝不满太后的控制,希望他能带兵回洛阳翦除太后一党的势力。
廖镇野与父亲不同,他们廖氏一族虽为汉人,但却是百余年前便已归顺大胤的将门世家,镇守辽东是他们世代相传的职责,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廖氏的地位,与其他镇守北疆的鲜卑贵族,分不出什么高低来。
然而随着高祖的汉化改革与都城的南迁,这些原本地位极高的鲜卑将士逐渐被边缘化,待遇更是一降再降。到了太后临朝称制的这些年里,贪腐之风刮到了全国各州,像辽东这种军户占总人口多数的地区,竟然还一度出现了粮饷短缺的情况。
这便是为什么一开始时,他们难以抵抗北燕与柔然的的侵略的原因。
廖镇野自然便是这其中的受害者。
所以他不但厌恶贪腐的官员,更是将朝政腐败的原因全都归结在了高祖改革的头上,对那些身上沾有汉人习性的官员将领,更是痛恨至极。
于是在一开始准备反击北燕时,他就将所有洛阳派遣过来的官员杀了个一干二净。
这确实是最有用的方式,本来他们就是这块地上的土皇帝,结果这些年里朝廷不重视他们不说,还要猜忌他们、派一些能力低下的官员来辖制他们,搞得他们的日子是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所以只有杀了这些从洛阳来的人,才能重振军威打败北燕。
结果事实与他最初料想的并没有什么出入,他们果然重创了北燕。
但这也无疑是为他日后诛杀百官的举动,埋下了颗定时炸弹。
廖镇野在收到小皇帝的密旨后,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就直率大军南下洛阳,因为他早就想好问题的解决办法了。
有人拦着?杀就完事!
所以那时候还打算着向西追击柔然的父亲,也只能乖乖地跟着廖镇野一块回到洛阳了。
之后的发生的种种事情,再离奇再不可思议,也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直到四年后,真正踏上前往恒州的路途时,父亲才觉得自己这才是重新活了一回。
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
首先,他的手里并没有兵;其次,以朝廷那时大权旁落的情况,也不可能会给他提供粮饷来支持他与柔然作战。
这就注定了他在恒州的这十六年里,对付柔然,只能以守为主。
但父亲却不能满足于这种现状。
长远来看,若是想要打造出一直强悍有力的军队,既需要身强体壮的士兵,还需要足够的粮食。
可是以恒州当时的情况来看,做到哪一点都并非易事。
于是父亲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努力了十六年,结果自然也是令他十分满意。
本来他打算二人从洛阳回来之后,就向柔然开战。
如果他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那么自己这个刚刚被朝廷册封的小侯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承袭他的爵位。
不过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父亲的用心良苦。
当他彻底意识到父亲已经不在了的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什么乱臣谋反、侯爵册封了。
他想到了远在恒州的母亲,他们父子二人走之前,她还在门前伫立了好久。
还有那支父亲用十六年心血打造出来的恒州军,那支与自己年龄一般大的军队,他们正准备着年后对柔然的进攻。
现在一切都乱了。
他能做的只有秘不发丧,匆忙整顿部下,不分昼夜的赶回恒州。
他该庆幸这是三九寒天,父亲的尸首还能够维持着体面。
可是父亲逝世的消息瞒不了多久,等到了恒州,无论如何都要向世人宣布他已离世。
于是更大的挑战来了,西北部的柔然在得知这一消息后,第一时间便率上万骑兵攻打恒州北部抚冥镇。
抚冥镇很快就失守了。
紧接着便是其它郡县的相继失守。
然而此时他却还不能从恒州内部各派的勾心斗角中抽出身来。
景氏旁系宗亲想要夺权,恒州本地豪强想要夺权,就连跟随了父亲数十年的亲信,也开始计划着另立山头。
这都是十六岁的他从来没有预想过的。
在他和父亲的设想中,等从洛阳回恒州后,过不了多久便要迎来恒州的春天,到时候他为先锋军,父亲坐镇后方,既可以满足他一直以来主动出击的愿望,也可以在遇到突发情况时即使接收到来自父亲在后方的支援。
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只能一边狼狈的防御柔然的侵袭,一边还要分出神来应付内斗。
这一耗就又是将近七年。
虽然现在班师回朝的他,早就不再是七年前仓皇回到洛阳的景麟鸣了。
但是那些狼狈不堪的日子,依旧在时时刻刻地鞭笞着他。
越是不愿意去想,就越是情不自禁的想。
当年父亲的死,疑点重重,后来他曾研读过不少医书,知道太医最后的诊断并没有错误,但是疫病是会传染的,那又是谁传染给父亲的呢?
根据当时父亲的症状来看,这应该说是一种发作极快的疫病,可当时的前后几天里,府中并没有第二个人被传染。
想来想去,这件事都蹊跷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