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夜,我们悄悄回了国公府,郭庆自是逃不过方青州责罚,甚至还要杀了郭庆遮掩这桩荒唐事,然方如华以命相逼,而我也答应过要尽力帮他们,是以,我从中斡旋,说此事还是草草作罢的好。
许是顾及天就要亮了,到时候府里的下人都起来了,原本没几个人知道,可方如华这般要死要活的护着郭庆,那真就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因此,方青州安了个亵职之罪在郭庆身上,重责了五十大板,这一通板子下去,郭庆也算丢了半条命,还赶出了国公府,但好歹是活下来了,方如华这才不再哭闹。
出过这事,我就成了看管方如华最佳的人选,其实,方如华和郭庆都选择回来了,方如华定然是不会再逃走的,就连方如华最开始要郭庆带她走,我想,应该也只是方如华一时没有想明白,而今她想清楚她的离开会导致多严重的后果,即便她不为自己,不为闽中百姓,但一定会为了方氏一族的列祖列宗,接受属于她的命运。
我在她屋里的榻上将就着歇了一会儿,而方如华却一点儿也没休息,红着双眼睛,只盯着挂在衣架上的喜服。
喜服鲜红华贵,前襟和裙摆上都绣了好看瓜瓞绵绵,意喻子孙昌盛,连绵不绝,当是方青州痛失儿子,方家无后,把这样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了罢。
明明喜服代表着喜庆,是一个女人一生才能穿一次的嫁衣,每个女子都对自己的嫁衣寄予了莫大期许,可方如华眼中映着鲜红喜服,却看不到一丝喜悦。
明日就是她和景毅的大婚,她有心慕之人,这场婚姻,对她来说无疑是折磨,终归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嫁给一个男人之后就得从一而终,方如华和郭庆,再无可能。
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试穿过这件嫁衣,可想她内心难受,我也看向喜服,对她说道:“女人一辈子就穿一次嫁衣,方小姐,我知将军非你心中良人,可既然已经注定如此,不若看开一些,开开心心做一个新娘,你也不想让郭庆看到你不开心吧。”
“我跟他......不能在一起,便永远不会有开心了。”
方如华眼里火红,却是毫无神色,她,这是心死如灰的神情,我不知道还能怎样劝慰,只能让她面对现实。“方小姐,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只要人还活着,就不能绝望。”我行至她面前,认真说道:“我会尽其所能,让他还能护在你身边,这样,也算是另一种相伴了。”
终于,方如华嘴角翕动,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是,也算另一种相伴了。”
婚礼如期进行,转日黄昏,国公府热闹非常,大厅前院都摆满了桌席,闽中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这些人以后或许都能用得上,闽国公拉着景毅介绍这些人的身份和官职,哪怕不是当官的,也是一些闽中郡数一数二的富商士绅。
大家推杯换盏,你敬我我敬你,与其说是婚宴,不若说是一场拉近闽中各个力量的聚会。
院中,红绸满挂,灯火通亮,几个侍女打着灯笼候在院门口,等着新郎回来,为新郎引路。
我站在婚房外守着,等景毅入新房,我也就可以回屋休息了。
想想都觉得讽刺,景毅要娶的新娘不爱他,而我却要为了所爱的景毅守着他的新娘不再出逃,可这就是人生,一如我早先劝解方如华时说过的话,世间人人都活得不能如意,更遑论我这样的人,更是不能如意。
夏夜的风裹挟着热气,许是我落下寒疾的原因,我只觉得心底透凉。
月上中天,景毅由林宇搀扶着出现在院门口,几个侍女打着灯笼围了上去,我看他喝醉酒的样子,也走上前去,准备扶他回新房。
火光中,他神色恍惚,晃晃悠悠走了几步,然后一个趔趄,他就靠在身后的墙上,我和林宇赶紧一人扶了一边,林宇关切道:“将军,小心脚下。”
景毅摆了摆手。“下去吧。”
林宇语气担忧。“属下还是扶您到门口吧。”
“我说,下去吧!”景毅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林宇颔首。“是,将军。”
而景毅双眸迷离的扫了一眼周遭的侍女。“还有你们,也都下去吧。”
于是,我打算和他们一同退下,哪承想我和林宇刚松手,准备离开的时候,景毅却突然向前走了一步,身体又是一个趔趄,我下意识抬起手臂,他便把手搭在了我的手臂上,随即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
见此,林宇对我说道:“李姑娘,你是姑娘家,方便些,烦你把将军扶进新房吧。”
想想他是个男子,陪同景毅入新房确实会让方如华尴尬,而我扶景毅进新房就不会有这些问题,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林宇便同几个侍女一起离开了。
景毅耷拉着肩,垂着头,想是已经醉得人事不省,他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我的手臂上,让我好生吃力,不得不把他的胳膊放到我的肩上才扶得稳他,随后方说道:“将军,我扶你进去吧。”
他侧过头来,双眼半闭不闭的看着我,倏尔嘴角咧开一个说不上来的笑容。“良辰,良辰美景,呵呵,良辰美景奈何天......”
浓郁的酒气飘进我的鼻子里,而他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实在捉摸不透,第一个良辰定然是在唤我的名字,那后面的良辰美景是不是在说今夜新婚就该是良辰美景,可他的新娘心属他人,所以,他纵然是为了联姻,却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只剩无奈?
到底有关他的声誉,我不敢多言,只道:“将军,你醉了。”
“是,我醉了,所以......”他说得断断续续,后面的话也未说完,我忽觉一个大力,身体一转,后背就抵在了墙上,再然后,便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
方才,我只是闻得到浓重的酒气,而现在,这股浓浓的酒气正在我唇齿之间蔓延。
景毅一手抵在墙上,一手紧紧摁住我的肩,他的唇近乎蛮横的覆在我嘴上,霎时,便让我失去所有思想,应该说,我抵御不了他对我的亲吻。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心跳快得要蹦出来,身体也僵直的不敢乱动分毫。
少顷,他猛地推开我,可我背抵墙壁,是以,他一用力,倒叫他退开了两步,我有些呆滞的不敢上前,只见他看着我,说话依旧断断续续。“不,是我,喝醉了,你和,你和安王......”
我知道是他喝醉了,醉得都不知道在干什么,可他这样的举动,无疑让我认为他对我有那么一分情意。
而他此时提及卫启明,是在意我和卫启明有过什么么?我本能的想辩解。“我和安王......”
什么都没有发生几个字还没能出口,他就一下打断。“下去吧!”
其实,在他推开我的一霎时就说明了他对我的拒绝,他意识到他的行为是错的,所以,即使他一时冲动亲了我,那也是错的,是我贪心了,毕竟,我只是他培养的一个细作。
我没有理由再辩解,几乎逃也似的跑出了院门,我的心乱作一团,只怕他清醒过后想起今晚的事情来,那以后我该怎么面对他?或是说,他该怎么面对我?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可他呢,万一他觉得难为情,会不会把我遣离他的身边?
然而,哪怕有这么多的顾虑,我心里仍然期许着,有没有可能,他有那么一丝丝喜欢我,才会在酒醉之后情不自禁?
可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离开他身边,虽不能像方如华一样名正言顺站他身侧,可我还是想能随他左右,即便只是并肩作战。
也是那以后,我有了希望,诚如方如华对我说过的,总有一天,景毅会看到我对他的情义,也会喜欢上我,那便是我一生所求。
彼时,我只晓得怀揣着希望,就可以不惧一切,是我,将自己推入不复之地,甚至是我身边的他们,后来每每想起,只觉荒唐可笑,或者是,可悲。
一夜辗转无眠,怎么能睡得着,待天亮时,我只得强行让自己起来面对,只盼他酒醉什么都不记得,那样,他的心里才不会别扭,我就还能如以前一样,是他的婢女也好,是炽阳军的军人也好,是细作也罢,总之,我所图的是还可以留在他身边。
铜镜前,我眼睛下淡青,显得颓靡,将头发束起,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洗漱好出了房门,便见林宇也刚好出来,他招呼我一声。“李姑娘,昨夜可有扶将军入房?”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略微笑了笑,转而岔开话题。“如今将军已同方小姐成婚,也该启程前往郢都城了,林将军,骑营的事情你都安排好了吗?”
“已经安排妥当了。”林宇说道:“就等将军和方小姐一起上路,呃,现在应该称夫人了。”
计划就是景毅和方如华成婚,景毅和闽国公的结盟就算达成,闽国公也不想耽误景毅时间,如今荆州恐怕动乱,以免时间愈久,变动会脱离计划和掌控,因此,景毅娶了方如华之后,就得继续征程。
确实,是该唤方如华为夫人了,我点点头,说道:“将军和夫人应当已经起身,我们过去吧,好陪同将军和夫人向国公爷辞行。”
“当然,我们两个在国公府打扰多日,自是应该当面向国公爷辞别的。”林宇向前两步。“走吧李姑娘。”
我跟上他,心中有些忐忑,不知等会儿看到景毅要如何应对,行至新房,景毅和方如华果然已经起来。
低着头,我都不敢正眼看他们,景毅自不必说,昨晚之事不管是不是他酒后失态,总归和我有过亲密之举,方如华呢,纵使她无心景毅,可她到底是景毅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我,在发生那样的事情后,想的竟然是跟景毅辩解我和卫启明没有发生关系,在心底里,我是期望和景毅有过什么的。
事过之后,我又觉得自己可耻,明知景毅昨晚成婚,我没有拒绝就算了,居然还生出妄念,于景毅和方如华来说,我的行为都算得上是攀附和不知廉耻。
近乎是躲在林宇身后,直到景毅的声音响起,我才不由自主抬眼看去。
此时,景毅和方如华都坐在椅子上,两人的面色都十分平静,只是方如华的眼睛依然血红,想是接连两日都没好好休息的原因,加上昨日她和景毅成婚,应该也是没有好好睡一觉。
只见方如华的侍女忙前忙后的收拾,方如华身侧有一口大箱子,里面放了些衣衫和一些其它的物品,想是方如华平日所用,那侍女抱着一妆奁放进箱子里,方如华瞥了一眼,说道:“小玲,收拾些换洗的衣物就可以了,这些就不用带了。”
“小姐......”名小玲的侍女兴许还没改过口来。“夫人,这些都是你惯用的胭脂水粉,怎么能不带上呢?”
方如华淡淡的道:“我说,不用带了。”她的声音有一种漠然,似是再无女子对容颜的在乎。
女为悦己者容,她不能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便是不想再为他人梳妆罢。
小玲默默的把妆奁放了回去,而景毅和林宇一直在说话,忽而间,景毅的目光越过林宇,落在我的脸上。“良辰,你今日为何一言不发?”
在他看向我时,我就心慌乱跳,听他说后,我感觉心一下就落定了。
昨晚的事情在我心池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而他的神情与往常无异,说明他已然把醉酒后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我却还把这件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以致于都不敢面对。
本来我打定主意,不管怎样,我都会装作若无其事,眼下却是他不记得了,不知为何,我心里安心的同时,也有些许失望。
回复好心绪,我从林宇身后站出来,恭敬回道:“将军,良辰尚有一件事情未处理完,良辰想一会儿给国公爷辞行后再去处理。”
音落,方如华一双眼眸光闪动的看向我,我微微朝她一阖眼,方如华就把眉眼垂了下去。
我答应过他们,会想办法让郭庆陪在方如华身边,而今郭庆被杖责赶出国公府,反倒省去许多麻烦,我只要悄悄把他带进军中,然后安排保护方如华即可,这也不正是郭庆所求么,一生护方如华平安。
景毅问道:“什么事情?需要多久?”
我忙道:“将军放心,良辰不会耽搁大军行程,良辰自会在事情处理完后,赶上大军的。”
景毅眉梢一挑。“哦,什么事情,你却不肯说?”
我把头垂得更低,眼角余光看到方如华的两手绞在一起,显露出她心中紧张,我深吸口气,说道:“是良辰私事。”
抬眼,看他眼色深沉,怕他起疑,我又补充道:“是,女儿家的私事。”
他又问:“不便有人陪同?”
他以前不会问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倒教我跟方如华一样紧张起来,因担心若是被他知道,郭庆就不好安排了,不管怎么说,要把这样一个人安排到方如华身边,都对景毅是一种欺辱,只得一咬牙重重点了头。
少顷,才听到他说:“那......明日酉时前必得与军汇合。”
生怕他猜出些什么,我都冒冷汗了,想着还有十几个时辰,带上郭庆赶上行军不成问题,忙应下。“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