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已无计可施,军心也在叛军的消磨下士气低落,这等围魏救赵的办法已是唯一出路,再有经过布防图一事,景毅必须相信赵伟宏的判断。
召集众多将领,开始商议如何出兵晋阳。
赵伟宏介绍着目前襄阳叛军亲眷的大致情况。“沈佑共有两子一女,长子沈规,次子沈达,及幼女沈慧,沈佑只将长子沈规留在身边,其次子和幼女已在他自立为王的时候就送往了建康。”
荆州节度使马程说道:“沈佑肯定是担心不能成事,才把次子和幼女送往别处,以保他沈家不绝后。”
赵伟宏不置可否,又说道:“另外,沈佑心腹蒋侃的亲眷也在建康,还有徐兵,姜萌两个,他们的亲眷在离建康不远的丹徒。”
“这些人,既想跟着沈佑飞黄腾达,又担心黄粱一梦,他们以为,把家眷安置在别处,就可放手一搏了么。”一名钱姓将领说道:“我们跟他们耗了这么些年,可不是为了听他们说笑话的。”
马程说道:“钱将军,别激动,先听赵军师到底想说些什么。”
打了几年,就只攻破了襄阳屯兵的子城,并且都没能占领,教这些将领们如何不激动?怕是恨不得把襄阳城都给拆了。
只听赵伟宏继续说道:“沈佑在晋阳起家,他麾下精锐全都来自晋阳,所以,我们既无法攻克襄阳,那便拿下晋阳吧。”
难怪赵伟宏离开近一年,要摸清这些人的底细,确实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如醍醐灌顶,降将冯源道:“那还等什么,即刻出兵把晋阳给围了,再把沈佑的儿子女儿抓来,看沈佑要自己的命还是想要绝后!”
“对,有了这些人质,还怕沈佑不献城。”
“不错,就算沈佑不顾及他儿女的生死,可他手上两万余精锐也全都不管亲眷吗?只要把晋阳围了,他手上的兵也会迫他投降。”
“......”
“既然大家都觉可行。”听众将议论了半天,景毅开口道:“那么,先生便即刻调兵遣将吧。”
“是,将军。”赵伟宏起身回道,或是终于得到景毅的信任,脸上微有笑意,开始调集大军,出兵晋阳。
晋阳远在千里之外,亦是城池坚固,但和襄阳比起来,自然是容易攻克许多,单就以粮草储备来说,能供半年城中所需,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晋阳作为沈佑的第二个据点,在沈佑被困襄阳后,晋阳的一应辎重补给没了沈佑的支持,肯定也供应不上了,或许已经处于缺粮的状态都不一定。
因骑营战马被叛军毒死了近千匹,导致每个将士连最少两匹马都不能配备,可千里跋涉,如今又是重甲骑,马匹是承受不了的,是以,只派了两千骑营将士远赴晋阳,以保证每名将士有三匹战马。
另外派遣弓弩兵四千,斧兵两千,长枪兵和重甲兵各两千,及两千轻甲,共计一万两千步军,向晋阳进发。
骑军不用民夫背粮,可这一万两千步军的粮草需要最少三万民夫,这征集来的三万民夫,早在几日前就已动身。
如果派遣三万兵马去晋阳,无须动兵,晋阳肯定也会立马投降,之所以没有调动大量兵马前往晋阳也是有着诸多原因,一是战线拉得太长,粮食损耗太大,再有,大量兵马调动势必会引起沈佑猜疑,届时他若出城攻打我军,我军驻防已经薄弱,那么,我军占领的险要地势或会失守,如此,这个计划也就成空,况且赵伟宏离开这么长时间,想必也把晋阳的情况掌握得非常清楚了,他调配的兵力当是在算计之内,应该是可以困住晋阳的。
至于沈佑和其心腹大将的家眷,只需要派一队人马将他们绑来就行,唯一麻烦一些的就是要与当地官府打交道,不过,既然赵伟宏有把握,就说明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已经与当地的官府达成了共识,甚至,当地官府还会帮着赵伟宏看管那些人,以防他们逃脱。
半月后,大军抵达晋阳,于晋阳城外,沿汾河边五里地落寨扎营,每日只派兵堵住晋阳城的五道城门,不许城中之人进出,而城中驻军只有两千不到,曾出城与我军打过一回,却很快败下阵来,便再不敢出城与我军交战了,而我军的目的,也只是困住晋阳而已。
此外,长安负责领队去抓沈佑及几个心腹的家眷,事情很顺利,不过一月半时间,就把近四十个人质押往了樊城,果然,赵伟宏之前没少在当地官府下功夫,否则,长安押着那么些人,恐怕想离开都难。
这一次,我军没有急,很有耐性,直到五个月后,晋阳守军,或是说城里的军民再也受不了了,晋阳城守亲手书信一封,求我军转交沈佑,当书信送达樊城时,我们知道,襄阳这一无法攻克的天蜇,终于要自己开城投降了。
章德十一年春,联军将沈佑儿女,及他的心腹蒋侃,徐兵,姜萌等一众干将的亲眷押上楼船,在汉江上与城内的沈佑对峙。
沈佑的儿子十四五岁,女儿还不到十岁,当他们看到城楼上的沈佑,惊恐的跪在甲板上呼救。“爹爹,救救我们。”
看到一双儿女落入我们手中,沈佑目眦欲裂。“景毅,祸不及儿女,为破襄阳,这等卑鄙下作的手段你也使得出来!”
“你把你的儿女藏得这般好,我会知道,还不是因为你已经众叛亲离。”景毅面向他说道:“沈佑,是你的野心和一意孤行害了他们!”
“天下动荡,群雄逐鹿,怎就是一意孤行的野心?”沈佑手中长刀指过来。“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别以为抓了他们,我就会束手就擒!要么放马过来,与我决一死战!”
“困兽犹斗。”景毅轻笑,手一抬,蒋侃,徐兵,姜萌等亲眷也押上了甲板,三十余人面向城楼,俱都大喊救命!
霎时,沈佑身形一怔,他旁边的几个心腹也站不住了,大声呼喊他们的亲人,随后,又围着沈佑说了些什么,楼船与城楼隔得不算太近,也听不清楚,却可以想到,他们是在求沈佑投降。
哪怕儿女都在我们手中,但他还有一个长子跟着他在襄阳城内,或许他还抱着最后的希望,想要殊死一搏,不难看出,沈佑欲放弃一双儿女的性命,还想着借助襄阳城的坚固东山再起,因为,他的几个心腹都已经跪在他的脚下,想是沈佑不答应他们投降的请求。
说来,就算沈佑投降,他一个谋逆之人休想活命,包括他手下的一群将领,也难逃死罪,所以,投降与否,他们这些人都必死无疑,沈佑还想着拼一把,也实属正常,毕竟投降是绝路,拼一拼或许还有生机,就算不能得天下,至少也能称霸一方。
“沈佑,你还说你不是一意孤行?你手下的这些人跟了你多少年?他们哪个没有为你出生入死?可你却为了一己之欲,丝毫不顾及他们家人的安危,不顾念兄弟情义,临死了,还想着他们为你的野心陪葬!既然你这般执迷不悟,丧心病狂,我就让你看看,你手下的将士,还愿不愿意陪你继续疯下去!”景毅说完,抬弓搭箭,箭头上插着晋阳城守的亲笔书信,一箭射出,刺进了城楼上一个叛军的盾牌上。
那名叛军迅速取下书信,呈交给沈佑,沈佑看着书信,眉目冷冽,是说不出来的愤怒,还有不甘与犹豫,以及惶恐。
看他面色凝重,景毅又开口说道:“城里的叛军听着,你们从晋阳随沈佑到襄阳,这千里路遥,可还记得家乡亲人?如今,晋阳已被我军团团围住,若你们还惦念你们的亲人,就放下武器,开城投降。”
“景毅,你竟围兵晋阳威胁于我!”沈佑俨然已经愤怒到极致。“他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你这等行径与禽兽何异!”
景毅并不答他,只继续对襄阳城里的叛军说道:“你们现在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我保证立马撤军晋阳,你们还能有与家人团聚的一天。”
音落,城楼上骚动起来,一些叛军开始自发的丢弃手中刀枪盾甲,就连沈佑的心腹徐兵也弃了手中长戟,大喊道:“景将军,只要你肯放了我的妻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甲板上,徐兵的妻儿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无疑击溃了城里叛军,他们也会想,他们的亲人是否也在我军的围困下哭泣,一时间,大批大批的叛军丢弃兵器,纷纷表示愿意投降。
确实,以城中叛军亲眷的性命威胁,是为不仁之举,却能最大的动摇叛军军心,如此,叛军无心再战,沈佑也就大势已去。
沈佑在城楼上大笑起来。“哈哈哈......想我一世英名,最后却输在小人手里,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哇!”
当然,他嘴里的小人就是景毅,景毅从边地桐城打到襄阳,辛苦谋划多年,而今兵强马壮,可不是小人就能做到的,可这次围困晋阳,确会影响其威望,但也是无奈之举,景毅说道:“沈佑,你领兵多年,应该明白,以最小的伤亡换取胜利,那么,是何种手段也就不重要了,你现在就是输了,所以你得认清现实,任你再怨天怨地,也不可能扭转败局,既然当初敢行叛逆之举,就该接受失败后的结果。”
城楼上的沈佑停住笑,回过头来望着景毅,只听景毅说道:“沈佑,念你一双儿女年幼,我欲保全他们性命,可他们有你这样的父亲,注定无法全身而退,但我可以给你承诺,向朝廷求情放他们一条生路,流放琼州岛,这样也算是一世周全了。”
沈佑的长子沈规在襄阳跟随其父,必然逃不过死罪,沈佑若不想绝后,就只能保次子沈达性命,流放边地虽苦寒,但总好过陪着沈佑一起死,终归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不绝后,就还有希望。
眼下襄阳城内的叛军已经无心再战,即便我军现在攻打襄阳,也不会遇到太多的抵抗,沈佑已经是穷途末路,我想,景毅还承诺保住他儿女性命,他是不会拒绝了。
不多时,沈佑果然就下令开城门,大批叛军从城中涌出,俱都没有拿兵器,一列列站在城墙下,等待处置。
七年了,自入荆州到围困襄阳已经七年了,这七年里,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死了数万将士,就我身边的人,就有韩旭为掩护景毅逃离被当成弃子,还有周同战死身首异处,更有云香偷襄阳布防图反被利用,死得毫无价值,他们一个个都死了,没能看见我们踏入襄阳城的画面,如果他们看见了,该是何种心情?而我活着看到了这一天,却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大抵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尘埃落定。
楼船驶向岸边,跟在景毅身后,迈向襄阳城的城楼,那步步阶梯,亦是我步步沉重的脚步,我不知自己应该激动还是热血沸腾,亦或是感触太深,以致于我竟没有太过激动和热血沸腾,我甚至怪诞的想,无数人的生命,就只是为了登上这城楼?
然而,到底是为了登上这城楼,还是为了登上城楼后踏往更高的地方?
当然,他要的是这天下,那才是至高之地。
城楼上换上炽阳军的军旗,沈佑及手下将领全部收押,城外站着的四万余叛军,也都在我军的看管下一一造册登记。
沈佑投降的军报很快传回京城,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首先安抚好城内的百姓,那些来自晋阳的叛军也要派军押送回去,这批叛军有两万余人,如不尽快安置,吃的也是我军粮食,而朝廷也没有能力安置他们,所以,在造册完毕后,就安排了一队人马将他们押送回晋阳。
剩余两万多非是出自晋阳的叛军,也是愿意留下就继续从军,不愿留下的,分发一月口粮,各自回乡归田,由是,只余六千多人愿意继续当兵,诚然,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早在厮杀中没了热血,这六千人居然还想当兵,并非是他们真的想,而是他们应该都没有了家人,甚至是没有了家,他们已没有去路,军营,是他们唯一能够安身的地方。
这样的人,在乱世中有很多很多,其实他们也只是普通百姓,可在战乱中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亲人,他们便只能孤身在这世间,用从军这种最难活下去的方式继续活着,这便是天下动荡,苍生皆苦。
两个月后,四万余叛军全部处置妥当,朝廷派遣的新官员也赴任荆州各地,并下旨宣召景毅,荆州节度使马程等一众将领回京受封,还有将沈佑及心腹叛将押赴京城审判。
曾在闽国公方青州那里借的兵马,由方青州家臣方怀恩带回了闽地,另外,除襄樊两城留下赤水营驻守,其余地方依旧由荆州节度使马程的兵马驻守,离开荆州时,万民十里相送,表达对景毅的爱戴,在这爱戴的背后,是百姓对战争的煎熬与厌恶,对百姓而言,他们不在乎谁是这天下的主人,他们要的只是安泰,谁能给他们安泰,他们就拥护谁,景毅为他们平息了战乱,景毅自然就成了他们的希望。
京城,曾是我无比向往的繁荣之地,曾是我许诺要代曹夫子去看一看的地方,曾是卫启明说要带我去观赏红枫遍野的地方。
他说,那里有一座翠华山,一到秋天,山上的枫叶开得火红火红,漂亮极了。
我这一生未曾见过太美好的事物,或许开得漂亮极了的枫叶,就该是我所期待的美景。
我以为,京都就是最后的终点,是希望的开始,只是这一去,令我仅存的期待破灭,心中的信念坍塌,甚至是我的人生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