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回防及时,沈佑连城门都没摸到便愤然撤军,原本,他已经进军中原,可为了能捉到景毅,竟是秘密带兵潜回荆州,并在沙洋县设伏景毅,弄这么大阵仗,却还是让景毅逃了,他应该是无比气愤,所以,他就在城外扎营,看样子是要同景毅死磕下去。
如今各路联军驻防各地,他把城北之地截住,使得联军无法回援,俨然是攻打郢都城损失太大,他便做了围困郢都的长期打算。
是以,郢都城危。
唯一还有突破口的,只有南门,可南门外哪里还有联军,除非,是远在闽南的闽军,和驻守在渝州的炽阳军。
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从这两地调兵过来,少说也得月余,虽说城中存有数万石粮食,可困住的不只是城中的炽阳军,还有十数万百姓,这些粮食可供城中炽阳军吃几个月,但这十数万百姓,又安能不管?
毕竟百姓就是民心,事关景毅往后能不能顺利登临大宝,不能不管。
纵然不知道城中粮草能不能撑到援军到来,但这是仅有的选择,第一次,景毅向闽国公寻求救助,几名斥候从南门离开,而军师赵伟宏在景毅攻打郢都前,就已回渝州,想是早料到接下来荆州的局势会有重大变故,既然要调动渝州兵力,他就得尽早回去对渝州进行安排,谨防渝州因调兵而危险。
城中,百姓惶惶,寺庙里整日香火不断,全是百姓祈求战事平息的祷告,在普通百姓心里,求的不过是平安生存。
卫启明作为王爷,在这时候起到了安抚民心的作用,百姓并不懂得,这个名存实亡的安王,很多时候已经无能为力。
可卫启明为了民心安定,百姓少些忧虑,依旧在做着他认为该做的事情。
城中搭设了粥棚,供百姓取食,卫启明一面施粥,一面晓谕取粥的百姓。“大家不要惊慌,朝廷会派兵援救郢都,只要援军一到,郢都就安全了,本王,与你们同在。”
简单说来,他一个王爷都在郢都城,朝廷肯定会派兵来救他的,百姓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可百姓哪里知道,朝廷早已调动不了各地驻军了,卫启明的存在,也只是给百姓一个希望而已,不致让百姓过得那么恐惧。
忙了一天,卫启明回到府邸,我也陪着他施了一天的粥,没怎么说话的我都已经累得不行,何况他还扯着嗓子不停的安抚百姓。
给他倒了杯水。“嗓子都快哑了吧,喝口水润润。”
他目光落在了我的腕上。“你的镯子?”
“摔碎了,替我挡了劫。”一想到韩旭,我笑得僵硬。
他只是咧嘴一笑,然后接过水咕噜噜喝完,当做什么都没问我一样,只转开了话题。“良辰,你太不体贴了,这么冷的天,你还给我凉水喝。”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也知他看出我眼中伤痛,不愿我再回想,而我也不愿他替我担心,随即白他一眼,再若无其事的道:“斥候都出城半月了都没一点消息,如今,城里的粮食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抚了抚我皱起的眉头。“快别皱眉了,当心成小老太婆,放心吧,郢都会平安无事的。”
“你何以肯定?”我忙问:“莫非,你还有后手?”
“非是后手,是先手。”他一副运筹在握的样子。
心中一下欢喜。“快说说,什么先手?你什么时候还下了这样一颗棋?”
“那你先答应我,不准再愁眉苦脸。”
他这是在吊我胃口呢,我急于知道他早先做过什么安排,也好心安,当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样可以了吧?”
“这就对了嘛,你要笑起来才好看,记得以后要多笑笑。”他捏了捏我的脸,才说道:“这个人,你也是认识的,是肃国公邓勋。”
“陇西郡督军。”在边地时,曾是景毅的上峰,我怎么能不认识,我们还在他驻军的白石城等待过时机。“他会出兵营救郢都?”
“邓勋此人虽有些傲慢,但他对朝廷的忠心毋庸置疑。”卫启明说道:“早在三个月前,我就派人向他借兵,他回信说,等过了正月,他自会带兵前来襄助,眼下正月将完,相信他很快就会到了。”
三个月前,正是把我从伍德侯手中救出不久的时候,他这么早就向肃国公邓勋借兵,说明那时各地失守后,他早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我在边地生活了近二十年,很理解邓勋为何要过了正月才会前来。“北地寒冷缺食,蛮夷多在这段时日抢掠边地百姓,等立了春,蛮夷就要忙着放牧,也很少再掠夺边地百姓了。”
“陇西郡虽处偏荒之地,不易种植稻谷,却能善养良马。”卫启明说道:“欲平定荆州,少不得骑军,此番,我向他借铁骑三千,加上城里的驻军,要突破城外沈佑的叛军,当是不足为虑了。”
沙洋县一战,炽阳军损失了近两千骑营将士及马匹,再要扩充到原先的兵力,光是人还不够,得有马才行,可只有北地的马匹才最适合做军马,其它地方的马要么耐力不足,不能长途跋涉,要么个头太小,没有足够的冲撞力,如果邓勋带三千骑军襄助荆州,加上炽阳军的两千骑营将士,确实是一股强悍的战力。
只不过,城中现在没有骑营的将士,在沙洋县一战前就派往了各处,沙洋县战败后,沈佑立刻就围了郢都城,也阻断了骑营将士回郢都援救。
现在好了,只等邓勋的兵马一到,与城外的骑营将士里应外合,沈佑在城外的大军,势必会一冲而散,阵型一乱,还不被打得抱头鼠窜。
“启明,你太有先见之明了。”我由衷赞道:“简直是未雨绸缪哇。”
“所以,天无绝人之路。”卫启明温和说道:“有时候看似绝境,然则未必没有路可走,即便没有,不还有一句话叫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么,如果踌躇不前,怎知前路如何。”
他非是在说郢都城的困局,而是看出我近来彷徨。“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这些年走过的路是否有意义。”
“你是想说,这些年的坚持有没有意义吧?”
他问我,其实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矛盾,抿唇不言,他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是因为相信才能坚持,不是相信别人,而是相信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坚持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良辰,只要还相信自己,就不会没有意义。”
坚持走过这么多年的腥风血雨,不就是相信的自己选择么?相信景毅,能给这破败山河新的曙光。“我还没有看到结局,怎能徘徊,启明,我想看看最后的结果,是不是和我所期盼的一样。”
他微笑。“好,我陪你一起,看天下长安。”
天下长安,是我们所有的人心愿,然这个永远笑容温柔的他,终究没能看见,多年后,我甚至感叹,我这样卑微的尘埃,天下长安,又与我何干!
章德五年二月初五,郢都城被困一个月又十天,城中粮食将尽,在一日日的煎熬中,郢都城南门迎来了援军。
肃国公邓勋亲率三千骑军入城,让原本已经士气委顿的炽阳军将士,燃起了斗志,早先就已派出数名斥候出城联络炽阳军骑营,就等邓勋一来,里外夹击沈佑驻扎城外的叛军。
邓勋所率乃骑军,行军速度自然比远在闽地的闽军和渝州的炽阳军快很多,因此,目前
就只有城中的八千驻军,和邓勋的三千骑军及炽阳军的两千骑军,加起来也不过一万三千兵马,而围困郢都城的沈佑叛军有三万之众,兵力上依然有悬殊,然而有这五千骑军,沈佑的三万精锐,也很难抵挡。
长途跋涉的陇西骑军休整一夜,于次日天还未亮,在城中放出信号,三千陇西骑军破城而出,后随五千炽阳军列阵跟随,另有两千将士留守城楼,其城外的两千炽阳军骑营将士,也从隐蔽的山林里,冲向叛军敌营。
这就是骑军的力量,行动敏捷多变,且隐秘难查,可给敌军制造出很多意外,敌军很难招架骑军的迅猛,不经意间就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现在的沈佑便是如此,在骑军冲入他的营地时,叛军就慌乱四散,哪怕是三万精锐,面对骑军的左突右撞,也难以集结列阵,没有列阵的大军就如一盘散沙,战力锐减。
原本要突破沈佑的三万精锐也不是很容易,我们只是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令他的大军没办法列阵,只能在骑军的追击下逃窜,是以,再战下去,没了士气的叛军无疑会死伤更多,沈佑很快就下达了撤军的命令,围城月余最终功亏于溃,沈佑定然心有不甘,却也能看出沈佑此人行事果决,有敏锐的判断力,知得失,懂进退,即使遭遇我军突袭,也未有太多损失。
郢都城得以脱困,城中也可和各地联军取得联系,满城军民皆欢欣鼓舞,还有城中士绅送来美酒佳肴,和银两布匹等军资。
府宅内,卫启明设宴庆功,或是说感谢邓勋的援救,连婉儿姑娘也前来助兴,在厅中弹了一曲豪气云天的入阵曲。
说起来,该感谢肃国公邓勋的人该是景毅才是,但邓勋是卫启明请来的,由卫启明来设宴款待,更为合适。
邓勋,景毅分别左右两侧,卫启明执酒杯自主位走到邓勋桌前,以表敬意。“此番郢都城能解围,全仗国公襄助,本王敬国公一杯。”
“殿下。”邓勋立马起身,身体微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是臣子,保家卫国便是臣的职责。”
他给我的感觉一直停留在陇西郡的时候,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但他对卫启明的态度明显十分恭敬,而今朝廷式微,他还能从陇西远赴荆州解围,就足以证明他确如卫启明口中所说,是难得的忠君爱国之臣。
两人饮罢,卫启明感叹道:“若庆安臣子皆如国公,庆安何忧。”
“殿下......”邓勋亦是一声喟叹,想是也为庆安的摇摇欲坠感到无奈。
适时,景毅也端着酒杯去敬酒。“昔日末将得督军收容,末将一直铭记督军恩情,今日又得督军襄助,末将更是感激不尽,仅此一杯薄酒,无以表达末将对督军的感激,但请督军能看到景毅的一片敬重之情。”
景毅先干为敬,邓勋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早在陇西时,本都就知景将军非池中鱼,桐城失守,景将军连祖上的基业都丢了,却并未因此消沉,反而在出军对战叛贼梁勤尔时一路南下,不过短短数年,而今在荆州的势力,就远非当年在陇西时可以相比,景将军可谓是一个励精图治的良将啊。”
用励精图治来形容景毅,无异于在说景毅有野心,良将二字加重了语气,是让景毅看清自己的身份。
景毅连忙说道:“国公谬赞,末将只是为国效力罢了。”
“本都当然知道是景将军的拳拳爱国之心。”邓勋这才喝下敬酒,遂道:“只是,切莫生出异心才好。”
“末将不敢。”景毅垂下头。“末将曾令桐城等数个城池失守,末将深以为过,此后只愿如督军一样,守卫我庆安国土。”
“本都也是看景将军乃难得良才,不想景将军行差踏错而已,景将军可莫要多想。”邓勋这是在告诫景毅,可想他完全看出景毅的心思,碍于庆安动荡,他也不敢与景毅交恶,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警告景毅,不要妄作他想。
“末将明白督军是看重末将,末将岂敢多想。”景毅借他的话回道。
“如此甚好。”邓勋点点头,又说:“此次本都来荆州,最多只能待到九月,景将军应当晓得,到了冬季,边地就容易生事端,少不得要本都费心。”
“有督军的铁骑襄助,已经是如虎添翼,末将感激不尽。”景毅回道:“岂敢耽误了边关政务。”
“本都却是担忧荆州局势,沈佑佣兵十数万,占据襄樊,兵强马壮不说,还扼住各地要道。”邓勋神色略蹙。“只怕我这三千铁骑,在短时间里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要平定荆州,还是得靠将军你才行。”
“与沈佑相比,我军兵力确实不足,末将已派人向闽国公借兵,还调集了渝州驻地的兵马,待援军到达郢都,还是有能力同沈佑抗衡的。”景毅说:“沈佑虽兵多将广,但多分散于各处,且三万精锐尽握沈佑之手,其手下各方势力要逐个击破并非太难,末将以为,沈佑无骑军,而我军加起来有五千铁骑,就是最大的优势,可尽快蚕食荆州各地,至于襄樊两地,古往今来就少有被攻下,只得另行它法。”
沈佑常年在荆州水路网杂之地发展,当握有一支强悍水师,如此,步军就相对弱上许多,景毅是想趁邓勋尚在荆州的时候,利用邓勋的骑军尽快吞并沈佑的势力,待邓勋离开后,沈佑能据守的地方也就不多了。
听完后,邓勋微微颔首,问道:“援军还有多久才到?”
“回督军。”景毅道:“据斥候报,炽阳军约莫还有五日路程,闽军差不多还要十余日。”
“沈佑新败,必不甘心,或许还会杀个回马枪,眼下驻守郢都,方是稳妥之举,待击退他几次,叛军的士气也就磨得差不多了。”邓勋道:“等援军到来,就该是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督军说得是。”景毅说道,一众在场的将士也随之附和,宴会上也不再谈论战事,继续歌舞奏乐,杯酒畅谈,卸下多日来被围困的紧绷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