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地人烟稀少,一路来到铁卜加城都没看见多少人,大抵也就是途中能遇见几个牧民而已,且天寒地冻,也没有牧草,牧民也就是赶着牲畜迁走的样子,等到了铁卜加城,才终于感受到了人气,可有谁还记得,几十年前,这里也曾繁华。
土石砌成约四丈高的城墙,厚重,倾诉着边地的贫瘠与沧桑,而城中也是土房草舍,百姓裹着厚厚棉衣穿梭其中,各自忙碌,只是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失去了笑容,寒冬,是边地百姓的劫难......
这铁卜加城还是锦州一座称得上繁华的城池,此处尚且如此,别说更偏僻一些地方的百姓了,要如何过这严冬劫难?
听说,除开边地,庆安国内的那些城池,都是砖石砌就,那些房子是红砖绿瓦,房子里面还有花园,种了许多好看的花,我见过的花不多,我很想去看看书中所说的牡丹,那艳冠群芳的美丽,只这一朵花就令人向往,那些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的繁荣,又该是何种景象?
我想象不出来,但我知道,终有一天,甚至是要不了多久,我就能亲眼见到这些只能在脑海里构建的画面,我要替曹夫子,看尽这世间美景。
我们一行人有景毅安远将军的印鉴,城守接待了我们,将我领进了驿馆休息,知道我们需要大夫,还把当地的大夫给我们找了来。
说实话,我一路上好了很多,只是喉咙依旧很痛,觉得呼吸不畅,身体上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大夫给我诊治后,说我这身子得养,切勿劳累,然后开了方子。
周同随大夫去抓了药,我们几个人在驿馆安顿下来,等待大军消息,半个多月后,我的喉咙好了,身体也再没有不适,只是如大夫所说,我稍微多走些路,都会觉得疲惫,然而,身体刚好得差不多了,月事又来,我没想到的是,坠入冰河受过寒之后,我这月事是愈发的痛了,能将我在大冷天里痛出汗来,怕他们担心我是不是又生病了,我只得蜷缩在被窝里,拿云香给我装的水囊暖腹。
再等了半个月,景毅还是没有来,却是派薛平来了。
驿馆里,我们齐聚一屋,听薛平说道:“敌军被收拾得差不多了,沧州瀚城也已收复,如军师所料,沧州节度使黄大人并不愿将军久待,主动予了将军两万石粮秣,豆三万石,还附银两万两,以示答谢,并上书朝廷彰表将军功绩。”
“这沧州节度使给得也太少了些,只够我军两个多月的粮草。”韩旭有些不忿。
“是不多,奈何他主动提出,将军也不好讨价还价,所以,军师再献计策......”薛平说道:“如今敌军主力几乎全歼,剩下一万多兵力大都是运送辎重的部队,军师的意思是,我军继续追击敌军,但并不是要歼灭敌军,而是将计就计。”
云香立马问:“怎么个将计就计?”
薛平不紧不慢的道:“敌军运的是辎重,而我军要的也是辎重,若我军把敌军歼灭,就没有这么多劳力来运送这些辎重了,因此,我军的目的,是将敌军赶至渝州。”
“我懂了。”景昭一下了然道:“这样一来,有人给我军运送辎重不说,叔父还能以追击敌军为由堂而皇之的迁往渝州,也无人会质疑叔父的企图!”
因景毅现在身无爵位,景昭就不是小世子了,薛平赞赏的看向景昭,称呼也变成。“小公子不过十四五岁,能有这样的见地,实乃聪慧过人。”
景昭笑了笑,我却捉紧的是。“这么说,现在炽阳军正在往渝州去?将军是让你来接我们一起去的?”
薛平看向我,面容温和,还有些许感激之色夹杂其中,讽刺的是,他现在视我为救过景毅的恩人,却终有一天会和我成为敌人,命运呐,就是这般让人无可揣测,意想不到。
他说:“李姑娘,不知你身体恢复得如何,将军说,如果你身体抱恙,就等身体养好之后再南下。”
“好了好了。”我兴奋,激动。“早就好了,我巴不得现在就到渝州,薛将军,你难道不晓得我有多期待?”我眼光扫向长安,云香他们。“还有他们,他们哪个不想走出这里,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我话音刚落,长安就望向我。“这里离渝州近三千里,长途跋涉,你身体可吃得消?”
薛平听了,也赞同的道:“是啊李姑娘,此去渝州路途遥远,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到,眼下我军算是有粮有出路,不急于一时,还是等身体养好了再说,否则一旦上了路,途中或许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舟车劳顿,怕是会拖垮身体。”
我腾地站了起来,急道:“薛将军,我自小在军中训练,身体就这般弱吗?我知你是为我好,可是,我身体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即便有,也是寒症,不正是需要到温暖的地方将养么,听说,渝州就是个顶温暖的地方,但你是晓得的,这里到了六月都不会觉得热,我这身子怎么养得好?”
“这......”薛平有些为难之色。
周同适时道:“我觉得良辰说的不无道理,她本是落入冰河受的伤寒,这身子要养好且得花些时间,边地苦寒,要养好怕是不易,不若早些去到渝州,或许对她的身体更有益。”
“嗯嗯。”我连连点头,景昭,云香他们似乎也觉得有理。
我看向长安,希望他也赞成,如此,我们就能马上出发了,只见长安抿着唇,倏尔抬眼,与我四目相接。“你很想去?”
我说着心里话。“长安,我很想知道,太阳大得可以把人晒得汗流浃背是什么感觉,而这里......”
后面的话没说完,长安是会理解的,果见他展颜。“好,你想去,我们就去。”
屋里的人全都雀跃起来,脸上溢出欢快的笑容,我知道,他们跟我一样,也想离开边荒,去看看没有见过的繁荣。
置办了一辆马车,买了一应路途所需,我们一行人,终于踏上了向往的渝州。
我们往渝州走,而炽阳军也故意驱敌军南下,景毅更是上书朝廷,称是自己失职,使得叛军逃往渝州,乞追讨叛军,以将功补过。
所谓的叛军已叛属乌孙国,是外寇,朝廷自然不能放任其进入国中腹地,允了景毅请求,并下诏沿途官府,资助炽阳军粮草。
章德元年一月十二,炽阳军于蜀地阿坝地区发现敌军踪迹,与之交战,歼敌八百,敌军溃散逃往绵州方向。
章德元年一月二十八,炽阳军于绵州遭遇集结的敌军,立时战起,歼敌一千一百余,敌军溃逃,行迹于广安方向。
章德元年二月十五,炽阳军在渝州垫江再次发现敌军,此战,敌军溃不成军,丢盔弃甲,余五千多残军逃亡,炽阳军不眠不休追击两日,终于在渝州白碚镇找到藏身于缙云山中的敌军,全歼,炽阳军于缙云山驻军。
景毅边打边纵,一副不歼灭敌军誓不罢休的态度,使得无人置喙他的图谋,同时,在剿灭敌军后也缴获了敌军的所有辎重,在渝州的白碚镇落脚。
炽阳军在白碚镇落脚后,因调遣大军所耗巨甚,朝廷也没有将炽阳军调回陇西郡,却是下诏随时听候调令,炽阳军就成了一支无人管辖的军队,只要不问朝廷要粮饷,朝廷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唯一的不足便是,炽阳军还不够强横,朝廷要炽阳军支援什么地方,炽阳军就得去什么地方打仗,可目前的炽阳军,不得不听从,但,炽阳军终归是有个安身之所了,只是,要在渝州站稳脚跟,还要费一番功夫。
我还在想进入蜀地后,炽阳军的行军速度为何变得这般慢,直到我踏入蜀地方晓得,这里的山水秀丽不光是让我感叹自然风光之美,更是山重重水重重,阻挡了大军的步伐,就连骑马,在这个地方也行难行,很多时候,我们都需要徒步才可以通过一些山坳和水流,甚至是,还要雇船,原本薛平说一个月的路程,我们走了两个多月才到。
我这辈子没坐过船,而这船跟我想象的也不一样,我以为,坐船就是有船夫摇着桨,顺河道行驶,事实是,此地山高道险,河流亦是在峡谷当中蜿蜒曲折,有些地方湍急得坐都坐不稳,需得有纤夫在河岸上拉着船方能通过。
二月二十九,我们一行人在朝阳正码头下船,一人背着一个行囊,往缙云山行去。
春风习习,一点也不似边地的北风吹得如割脸一样疼,反是舒服得感觉像是轻柔的手拂过脸颊,这时候,边地的雪都还没化呢,而这里,已经温暖得安逸。
一路走过来,特别是早晨,云雾缭绕,四周都是雾蒙蒙的,远眺稍远的地方,根本就看不见,仿似神秘的仙境,等待你去揭开面纱,然后你会看见,山清水秀日高照,人杰地灵美如画,因为,我在这里看到的姑娘是面若桃花,脸上的皮肤水嫩得像是能滴出水来,很娇美,也很温婉。
呃......这只是我的第一印象,后来我才晓得,这里的姑娘长得虽柔美,却个个泼辣得紧,反是这里的男子没有什么刚阳之气,也是后来才晓得,非是这里的男子不够阳刚,是他们甘愿为这些姑娘轻声低语,忙前忙后,而他们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刚阳之气不亚于任何地方的男子,甚至是血性,也少有人敌。
缙云山下有个白云村,炽阳军就驻军在白云村附近,我们慢悠悠行了十多里地,中午时候,雾气散尽,我们回到了熟悉的营地,只是,如今的营地没有边地的荒芜寒凉,而是生机勃勃。
踏入青草地里,看着将士们在营地里训练,已觉不同感想。
进了主帐,许久不见的景毅坐在案几前,面容依然肃然,比分别时消瘦了几分,想是为了能安然在此落脚,他心力交瘁,只是,他看着是瘦了些,面色却不憔悴。
我们站作一排行礼。“见过将军。”
他抬头看向我们,嘴角轻牵,展开一抹似欣慰,似安心的笑容。“都回来了,很好。”
他目光微移,落到我身上,眉头微蹙。“良辰,身体可还有恙?”
我受宠若惊,忙道:“谢将军挂心,良辰已经无碍。”
他半晌不言,最后也没跟我说什么,只道:“一路舟车劳顿,先去休息罢。”然后吩咐林宇。“带他们回营地。”
我们依然被安排在一个单独的营地,这个营地比以前的营地要小上许多,只有两个营房,显是我和云香住一个营帐,韩旭,景昭和周同还有军师赵伟宏住一个营帐,而长安,依然回了神弓营。
进了营房,我和云香就收拾行礼,云香满脸含笑。“良辰,我太喜欢这里了,这里既温暖,又有山有水,山水环抱,多漂亮啊。”
“我也是,我觉得这里太好了,如果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就更美了。”我亦是无比喜欢这里的风光,这里的山都绿油油的,很葱郁,不像北地的山脉那样贫瘠。“等过一阵子,我们熟悉了,就去外面看看,去看看渝州城什么样子,像不像听说的那样,是砖石砌起的城墙,坚固得连战车都撞不破。”
“我想。”云香把衣服拢在怀里,停下了收拣的动作。“这里山路崎岖,战车是开不进来的。”
“哈哈。”我大笑起来。“云香,你还会开玩笑了。”
云香一笑。“我是实事求是。”
我们边收拾边说笑,帐帘突然掀开,竟是景毅来了,后面跟了个提着药箱的大夫,不是军中军医的模样,我诧异,晓得定是来给我看病的,却不敢说什么,连忙和云香行礼,景毅摆摆手,指了我,对那大夫说道:“大夫,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病人,烦你看看,她的寒症还能不能治好。”
“是,将军。”那名大夫走向我,我赶紧坐好,把手腕放到他拿出来的脉枕上,他两指覆在我的腕上,闭目探脉。
我这是伤寒之症,运气差一点就会给病死,也亏得我身体好,大冬天落了水染上伤寒还熬了过来,一般来说,染上伤寒大都活不下来,即便活了下来,也会落下后疾,在沧州的时候,我就听见了那个军医说,我以后会落下寒症。
所以,景毅现在请个外面的大夫来给我看诊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军医说的话,还是认为这里的大夫比军医厉害?能治好我的寒症?
我猜不透景毅的心思,能确定的只有,他觉得我落下后疾是因为救他所致,他觉得有愧于我,毕竟,当时我听见他跟我说对不起了,其实,他总说他无情,可他的心里会有愧疚,应当不是无情之人罢。
少顷,大夫收回手,景毅问道:“如何?”
那大夫说道:“姑娘寒气入体已久,已是体寒之症,且伤及腑脏。”说着,又问我。“姑娘,你是否一劳累,就会感觉心慌气短,呼吸不畅?”
我不想我这一点病症就弄得好大阵仗,惹大家担心。“还好吧。”
大夫皱眉,景毅看向云香。“云香,你说。”
云香恭敬回道:“回将军,确实如大夫所说,良辰稍微劳累些,就会气喘不止。”
“没有说得那样严重。”我解释道:“可能是身体还没有复原,会比平时容易累一点。”
云香瞪我一眼。“还说没有,就今日从码头到这里,不过十余里地,你都停了十几次,一个人靠在边上大口出气。”
景毅没有说话,看向大夫,大夫便就说道:“老夫世代行医,断不会诊错,姑娘这是外感至内伤,致肺失宣降,肾失摄纳,以致呼吸困难,姑娘患的是喘喝之症,也就是肺疾。”
“那......”景毅眸色深沉。“可能医治?”
大夫摇头。“只能缓解,以后多补肺固卫,姑娘会好受许多,还有,少些操劳,也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诚然,我也能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只是有性命之忧,说得我还是有些不信。“不过就是累了会喘一些而已,没有那么严重吧?”
景毅瞥我一眼,我赶紧闭上嘴,他起身说道:“有劳了大夫,我送你出营。”
“不敢劳累将军。”大夫也起身,诚惶诚恐的样子,却是和景毅一前一后的走了。
他们一走,云香就凑过来。“看吧,你以后不能劳累了,好生将养着吧。”
我但笑不言,跟随景毅身边,他要的是这天下,我岂能不随他的脚步行遍大江南北?不能劳累,于我而言只是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