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景毅是让我参与炽阳军的决议,不若说他是在询问我对军师赵伟宏的看法,他,仍旧还没有完全信任赵伟宏,是以,才会在离开渝州时,留下两个亲信牵制赵伟宏了,以现下的情况来看,赵伟宏也确实被薛平和陈军所掣肘得无法施展,才会写信来告知渝州近况,或是说,想要取得他足够的信任。
这种事可大可小,我也没有什么定论,可我觉得,赵伟宏这个人深思谋略,有惊人之才,赵伟宏千里迢迢投效景毅,他想要做的事情,定是大展拳脚,实现抱负,而能让赵伟宏实现抱负的人,在赵伟宏看来,便是景毅了,因而,他对景毅当是绝对的忠诚,到底,成就了景毅,便是成就了他自己。
我咬了咬唇,说出自己的判断。“将军,良辰所言只是良辰个人所想,还望将军仔细斟酌。”看他颔首,我才说道:“良辰认为,军师谋略确实深远,从弃桐城择渝州来看,于我军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渝州上抵京城,东临襄阳,虽无襄阳有地势之利,但我军还没有能力驻军襄阳,另外,渝州山多,若遇敌军,亦可自保。”他赞同说道。
我也继续。“而军师此人并无权势,任他有通天智慧,他能做的,也只能是于将军身后出谋划策了,所以,良辰以为,他想有一番作为,必须依靠将军,方能让他一展抱负。”
“用人不疑......”景毅口中叨念,应是想起了军师赵伟宏在信中提及过这几个字,现在想想,赵伟宏当是也明白景毅还不够信任他,写这几个字表面上是在说李青龙,实际也是在向景毅暗示。
景毅默了半晌,最后说道:“良辰今日所言对我极为有用,既如此,我便搏一搏吧。”
没想他听取了我的意见,并很快执笔写下:军中一切事宜,皆交由军师赵伟宏处理。
盖上军印,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着信使带回书信,我军仍旧随联军向番禺进发,途中时常遇付关派出的军队扰乱,陆上还好,特别是海上,诚如闽国公这般经验丰富的大将,面对敌军的骚扰也是烦不胜烦,使得行军缓慢,待到达番禺,又过了一月有余。
传言,古时番禺的第一位南海郡守名任嚣,于番禺建起了任嚣城,后任嚣病故,委任赵佗为南海郡守,赵佗又扩建任嚣城,并自立为南越王,改任嚣城为佗城。
佗城外有湟水,水宽百丈,楼船行于水中无阻,有这道屏障为护城河,另有数百战船相拒,佗城可谓坚固非常。
湟水中,是上千战船日夜交战,敌军水师有佗城后方补给,佗城又有水师为盾,而我联军的水师也有陆续运来的补给,继而与佗城外的敌军久峙不下,但要攻下佗城,实为难事。
这一打,一个多月时间悄然流逝,战事几乎没有任何进展,付关大军出不来,而我军也攻不进。
佗城乃付关老巢,又素来富庶之地,必定储藏了丰厚粮草军备,且全都是精兵良将,即便想围困佗城,断绝佗城补给,没个十年八年,也是看不到希望的。
然我联军的辎重需要各处调集,纵然可以从南海郡购置,却也只是杯水车薪,而从闽中郡沿海路运输,也需要大量的时间,消耗巨甚,在辎重补给上,我们没有付关来得便捷,因此,我联军陷入了一种被动之中。
其一,不可能花十年时间把佗城里的付关困死,其二,我大军消耗不起,再有,各处援军出军日久,都有些倦怠,或是说想回他们自己的驻地,毕竟帮别人打仗,他们落不下实际的好处,只有跟着各自的势力,方有机会出人头地,久而久之,便有懈怠之意。
这些,都被景毅和闽国公看在眼里,大家心里都清楚,速战速决才是安妥之道,最重要的原因是联军本不齐心,还有就是,尽早攻下佗城,佗城里的储备也就消耗得越少,就能缴获佗城内更多的储备,在这天下不定的情况中,谁有更多的储备,就意味着谁有更大的资本图谋更大的权力。
是以,闽国公与各联军将领商议后,再次向荆州求援,因为荆州距离最近,若要向其它地方求援,路途太远,赶来会不及时,可这决定一出,直接导致了荆州局势变动。
荆州各处驻军仍以各种借口推脱,朝廷强制下令命各处援军,这一次,惟有一处地方拒绝,便是襄阳和樊城,这两个城池,完全就是沈佑一人主导,而襄阳确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他的拒绝十分有理由,却也十分让人担心他的意图。
果不其然,这一次荆州各处调军五万直抵佗城,荆州各处的防御立马松懈,在联军攻打佗城的时候,沈佑反叛朝廷,率军攻打荆州各处,改荆州为楚国,自立为国主,比付关的野心更大,也比付关的底气更足,毕竟,他占据着最有利的地势,此外,趁着大军都在南海郡,无法及时回荆州支援,而其它的地方势力也绝对不会因为朝廷的调令来搅这趟浑水,那么,沈佑就可大力扩展地盘了。
这不得不说起景毅想利用李青龙的漕运水路了,说起来,荆州江汉地区盛产粮食,可为何景毅和李青龙要舍近求远前往江淮地区购粮呢?因为在荆州江汉地区的粮食根本就买不到,全都被荆州各处的势力抢占一空,说不得是沈佑一人把这些粮食都买了也不一定,否则没有足够的储备,他又如何敢公然反叛?他便是有江汉地区这片粮仓,给了他足够的资本,且有襄阳在手,就是行往各处的通道,通行便捷,又有辎重补给,他还怕什么!
现在的情形,当真是进退两难,五万大军就算想回去,恐怕自己的驻地都已经被改了沈姓,也就是说,他们的退路已被阻断,然已到了佗城,不拿下佗城得点好处,又实在太亏,所以,各处将领认为,先拿下佗城,再行计议,他们各自应当是在盘算,如何能给自己获得最大的好处,或是在得到好处后,再选择投奔最有力量的势力,更甚者,自成势力。
对于沈佑的反叛,最担心的要属景毅了,荆州离渝州很近,而今炽阳军还未发展壮大,若沈佑出军渝州,景毅多年心血,怕是要毁之一旦!
我知道景毅的顾虑,我也担心,可看到景毅愁眉不展,我心下难受,说是劝解他,不如说是在劝解我自己。“将军,良辰知道,你在为炽阳军担心,但良辰相信,以军师的智谋,一定会保炽阳军平安的。”
景毅蹙眉不语,我又说道:“将军,渝州地势险要,那沈佑想要夺渝州,也得考量考量会付出多大代价才是,良辰想,沈佑既想称帝,那他绝对会保存实力,应当不会选择拿渝州开刀。”
言下之意,沈佑要夺天下,定然会借襄阳四通八达的便利攻打各处,而他肯定会选择软柿子捏,不会选择渝州这块硬石头,当初炽阳军选择渝州扎根,就是看重渝州地势险要,沈佑要打渝州,势必会折损巨大,如此,沈佑当然会考虑是否划算了。
景毅这才抿唇说道:“但愿如此罢。”
打了这么久的仗,时间一晃,就到了阳春三月,在番禺这里,已经是非常炎热的天气,所有人都想尽快拿下佗城,好各自再寻去路。
是以,在五万援军到达不几日,闽国公就下令围攻佗城。
整个佗城都有厚重城墙围着,三面都有水域围护,只有东门无水,因此,也只有从这里突破佗城的防御了。
佗城的驻防确是坚固非凡,即使现下已有十数万大军围城,要一举攻下佗城也非易事,经商议,决定入夜偷城,或可减少伤亡。
联军晓行夜宿,集五万大军绕路至佗城东门,闽国公两万水军于正面攻打,还有三万联军也于正面攻击,营造出主力大军的威势,另剩下的两万多联军分布在西门码头和佗城北门,骚扰城防,以保证付关的驻军不能各处回防。
诚然,真正的主力军在佗城东门,只要从这里攻破佗城,进得城内,那么里应外合,也就可以拿下佗城了。
在闽国公的水师射出火箭点燃敌军的战船时,大战一触即发,佗城城楼上急急擂鼓召集大军抵御,同时敌军的鼓声,也是我联军一齐进攻的信号。
虽看不到湟水上千艘战船相互攻击,却也能想到战况激烈,闽国公所率水师不仅要抵挡敌军水师的攻击,抵挡城楼上敌军弓箭手的远攻,此外,还要掩护三万联军乘小船渡河上岸,攻击城防,这才能让敌军相信,他所率的军队是主力,方可以牵制住大量敌军,让我们在东门进攻的军队少些压力,进而可以快速攻破城防。
我们东门这边的五万军士几乎全是精兵,在听到擂鼓的时候,五万大军在草丛和夜色的掩映下全军出动,城楼上的火光,就是指引联军的明灯,而我联军并不照明,就是要让敌军分辨不清我们有多少兵力。
城楼上,无数箭矢飞射下来,将士们拿盾牌挡着,依旧朝前进发,一队将士推着撞车,如被箭矢射死,很快就有人前去补上,不让撞车停滞不前,始终保持着前进。
不知倒下了多少人,大军终于抵达城下,训练有素的将士架起云梯,城楼上的敌军既想把云梯推到向城下的联军投掷石头,又想射杀联军,自然不得两全,在他们推倒云梯的时候,联军就会趁机往城楼上射箭,掩护正用撞车撞击城门的将士。
那一声声撞击的声音,在厮杀声中也尤为清晰。
也许付关很明白东门乃佗城唯一没有护城河的城门,是佗城薄弱之处,在此也是布下了重兵防守,一时间,我联军死伤巨大,仍不能攻破城门。
原本顾忌城中百姓性命,不愿向城中投火,可打了这么久,若再攻不破城门,联军的死伤只会更多,说不定到最后都无法攻破城门,是以,我骑军人人点燃火箭,行至城门前便往城内射去,又立马调转马头后撤,如此往复,很快,城中便是火光滔天,硝烟弥漫。
终于,城楼上的敌军出现了慌乱,而城中,也是一片惊惧之声。
在一声轰隆破碎的声音后,城门攻破,撞车一路推进城内,让联军入城,其实是先让我们骑军入城。
因为,在城门攻破后,必有大量敌军阻拦,这时候,就得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冲散他们的阵营,以保后方步兵可以顺利入城。
不出所料,密密麻麻的敌军蜂拥至城门,想要堵住联军入城,可在我骑军的马蹄下,他们稍显怯意,似乎本能的退后两步,这一退,我骑军冲锋过去,将前排敌军撞开,身后的联军见此,一齐涌入城内,军心大振。
不多时,就把敌军的阵营破开一条口子,这条口子一开,也就是联军胜利的征兆。
喊杀声,兵器金戈声锵锵撞击,还有那血腥的味道,在灼热的夜里,尤为让人作呕,更甚于浓烟的刺鼻。
我用短刀已经是无能为力,我只能跟在景毅身后,用弓箭帮他射杀周遭的敌人,而我身侧,有长安保护。
我很奇怪,破城前明明听到百姓的惊怕声,现在却一个百姓也看不到,就在敌军后退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佗城内,居然还有一道内城墙!
敌军退回城内后,城门一关,便又把联军阻挡在外,而城内空地不足,我骑军近乎没有用武之地,最重要的是,联军还得攻破一次城门,势必就会加大伤亡。
这时候,一直未曾露面的付关站在城楼上,挑衅的看向下方联军。“尔等攻破城防又如何,我佗城的防御固若金汤,本王也想看看你们有多少本事,能攻破本王的几道城门。”
这话一出,无疑是动摇军心,连我都感到一丝绝望,谁都清楚,要攻破一道城防会死很多将士,他是在诛心,使我联军失去斗志。
“休听叛贼胡言!”说话的是方怀安,闽国公方青州的家臣,他大声道:“他不过是因为惧怕,想借此乱我军心!好诓骗我军撤离,他好苟延残喘而已。”
“不错!”景毅浑厚的声音响起。“都已经攻破城防了,难道还要撤退么!南门,西门,北门都有我大军的攻势,一个佗城已被围得水泄不通,逆贼如何还能翻得起浪来!”
若撤退,那么先前攻破城门时死伤的将士们就白白牺牲了,只得硬着头皮上,事已至此,已无退路......总之,今日无论多少损失,都必得拿下佗城。
将士们仿佛又恢复了一些士气,方怀安当即大吼。“冲啊,佗城内财宝无数,将士们,还等什么!”
攻打佗城之前,闽国公就下令不得滋扰城中百姓,可眼下方怀安以城内财宝诱联军破城,便是告诉联军,进城后可以抢掠百姓。
我知道这是迫不得已的抉择,如果他此时不够决断,但凡士气稍弱,那么佗城就不可能攻破,只是,以这样的方式达到目的,我心中仍是难以接受。
然而,就在他此话一出后,联军像疯了一样,尽都不要命似的往前冲,这就是利益,在利益面前,人会受其驱使,丧失理性。
火箭飞射,投石滚落,可联军毫不退缩,撞车撞击城门撞得仿佛地面都在跟着震颤。
重利之下,人贪婪的本性凸显,竟是没用多久,城门就被撞开,事实证明,方才付关确是在诓骗联军,城内再无城防。
两军再次正面交手,每个人都像杀红了眼一样,弑夺对方性命。
我知道这就是战争,为了赢,可以不计手段,可我第一次觉得,佗城里的厮杀,就像炼狱里的惩罚,这种感觉,在之后的征战中愈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