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城一战死的人太多,若不掩埋,恐引发时疫,于城外挖了一个巨大的坑掩埋尸体,搬尸体都搬了整整一天,百姓被这场面骇得大门紧闭,无人敢出家门。
还是闽国公着人敲锣,广告百姓,每家每户按人口,每人皆可到府衙领粮食八十石,稚儿减半,消息一发出,城里的百姓尽都前来领粮,领到粮食的百姓喜笑颜开,纷纷感谢闽国公方青州恩德,战乱中的百姓只求活命,有了这救命的粮食,百姓和联军的冲突也缓解了。
另外,方青州分派联军于南海郡各地驻军,联军也知目前情况,况且他们这一战所获财物颇丰,还有闽国公拨出的粮草,他们本就难以回去,如今有钱有粮,还不如留在南海郡以观事态发展。
安排好这一切,又是大半个月过去,唯独没有安排荆州郢都城伍德侯派来的五千援军,这五千援军随闽中军浩浩荡荡返回闽中郡。
至于为何没有安排伍德侯的五千援军,回去途中,方青州说起了因由。“景将军,襄阳城可谓是固若金汤,无法攻克,可荆州地广,其中伍德侯的郢都城,也不容小觑,你可知老夫带走伍德侯的兵马是为何意?”
景毅既要娶闽国公之女,自然要跟闽国公回闽中郡,马背上,他侧首看向方青州。“国公是想让末将与伍德侯联手?”
方青州貌似很满意的笑了笑。“荆州的势力盘根纠错,很难说哪个跟哪个有勾结,哪个跟哪个有往来,独独这个伍德侯孔云,是个独来独往的,如今荆州形势混乱,想来沈佑已攻占了不少地方,但郢都城城防坚固,想要拿下,必定死伤巨大,有损实力,因而,沈佑暂时不会去嚼这块硬骨头,却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你若带兵往郢都城去,把兵送还到伍德侯手上,就可以与他搭上关系,如果你们两个联手,可在荆州形成不亚于沈佑的势力,届时就算伍德侯不愿出兵帮你攻打襄阳,也可以保你后方平安。”
景毅说道:“国公真是深谋远虑,末将敬服。”
确实,景毅要得天下,迟早要拿下襄阳,可荆州这个地方,势力颇多,有好些个手握重兵的大将都驻守荆州,除已经自立楚国国主的沈佑,他自然算得上荆州最大的势力,可伍德侯孔云的势力也不小,且两方势力南北相距,诚如闽国公所言,景毅要拿襄阳,就得保证后方安全,毕竟要攻打襄阳,任重而道远,就怕出什么岔子,因此,哪怕伍德侯不出兵相帮,但只要伍德侯不使绊子,景毅就可以全心对付襄阳。
等到了闽中郡,已是大热天气,闽国公府在罗城,建城时,北面横跨越王山,并将南面的九仙山和乌石山围于城中,又开凿绕罗城东西南三面的壕沟,故而形成了三山鼎立,一水环流的格局,因此,也名三山城。
大军安置在城外,而我和林宇跟随景毅入了国公府,第一次入闽中我便见到了景毅未来的妻子,也就是闽国公的女儿,方如华。
方如华纤盈体态亭亭玉立,皮肤白皙如玉,五官柔美,长长的黑发披散身后,头顶绾了一个发髻,发髻上插了两支珠翠碧簪,一支发簪上垂了流苏搭在耳畔,伴着她微微欠身行礼的身体轻轻摇晃,声音也温柔似水,这样的女子,娇美得就该呵护在手心,有她站在景毅身侧,好生般配。
在国公府门前,她迎出征的方青州回家。“女儿已备下饭菜,望能解爹爹出征劳苦。”
“这便是老夫小女方如华。”方青州给景毅介绍,又对方如华道:“这位是景将军。”
方如华只略微欠了欠身,眉目低垂,不看景毅,头却没有垂下,表现出她大家闺秀的风范。“如华见过景将军。”
景毅也没有盯着她看,到底初次见面,如是肆无忌惮的就往姑娘家的脸上瞧,难免会让人觉得轻浮,他抱拳。“方小姐有礼。”
我和林宇也跟着行礼。“见过方小姐。”
“好了。”方青州朝景毅笑了笑,说道:“先入府吃饭吧,景将军也尝尝我们闽中的菜食,看看可否喜欢。”
这句话就像在暗示什么,我偷偷打量方如华,但见她抿了唇,怕也是听出了这话中意味。
说起来,像她这样的贵族女子,断不会面见外男,而在回来前,方青州就把回府的消息传达到了国公府,若说只是迎方青州回家,自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方青州却把景毅带了回来,便就是有意为之了,是以,方如华应当也猜出些方青州的用意。
膳厅里,一大桌子菜食已经摆上,大都是一些海货,或蒸或煮或炖,看着都很清淡,没有一样是像渝州那样色泽鲜红油腻的菜式。
方青州于主位上坐着,方如华和景毅分别坐于他左右两旁,而林宇和我,则依次坐在景毅下首,如此,我正好与方如华面对面的坐着。
这些菜食是方青州招待未来女婿的,自然很好,可这些鱼虾贝壳,我实在是谈不上喜欢,却耐不住方青州的热情。“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
席间,景毅也不客套,还与方青州碰了两杯酒,闲聊着,我却觉得方如华坐在其中很不自在,她一直目不斜视,只盯着自己身前的碗,连菜,都是她身后的丫鬟在给她布,而她也只是小小的吃了几口。
吃了一阵,方青州突然说道:“如华,景将军是为父为你挑的佳婿。”
音落,方如华蓦地抬头看向她父亲,虽然很快就把头低了下去,但我还是看出她眼中全是惊愕之色,难道,她不愿?
是了,景毅已有三十一岁,而她看着不过二八年纪,比景毅小了太多,莫不是她嫌弃景毅年纪大?
方如华低头不语,方青州又说道:“景将军,依老夫看,再有一月就是如华十八岁生辰,不若就在如华生辰那日把你们的亲事一起给办了,如何?”
方如华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没想已经十八了,也是,她这样的富家女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比生活艰辛的普通女子看着要年轻许多,而方青州这么快就要定下她和景毅的婚事,怕也是想尽快安下心来,也不会耽误景毅去郢都城的时间。
不知是羞赧还是真的不愿,方如华的头低得都看不清脸了,而景毅说道:“但凭国公安排。”
方青州大笑了两声,如此,景毅和方如华的亲事就算定了下来,而景毅,我和林宇也被安置在国公府住下,方青州还有意让我同方如华多走动走动,说是以后方如华随军,有我这个女子在,也可多照应照应方如华,好免去方如华不适应军中生活。
于是,我便只得和方如华熟络起来,说实话,我心里非常非常羡慕她,她有好家世,好容貌,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名正言顺站在景毅身侧,而我,只能是在征战时,才有机会同景毅并肩。
或是地域文化不同,闽中女子很温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便就是她们的一生,作为闽国公的女儿,方如华当是闽中女子表率,可确是这样温柔的女子,也有着令人惊异的一面。
在方青州置办婚嫁事宜的同时,我时常出入方如华的闺房。
这天,她坐于窗前,正在红绸上绣着花样,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一针针细致的穿梭在红绸上,我问她。“方小姐,这是绣的鸳鸯吗?”
她抚摸着红绸上的绣案,轻轻点头,神情是那样向往的样子,可之前,我分明就看出她在听到要嫁给景毅时,她眼中的惊色,现在的她又愿意了么?
她说:“女子一生只出嫁一次,而这盖头,必得是女子亲自绣的。”
好些地方的姑娘出嫁,别说盖头了,就连枕巾,被褥,喜服,都得是女子自己所绣,不过,像她这般好出生的女子,是不用太操持这些事情的,我朝前走了两步,靠在窗沿上,说道:“绣得真好看,像我,就是连朵花也绣不出来。”
她抬首,嘴角轻柔的弯起。“李姑娘是巾帼英雄,不必学我们拿绣花针,该是拿长枪刀剑,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方小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哭笑不得。“我都跟你解释好几次了,那次真真是侥幸而已。”
“不管侥幸与否,李姑娘敢于上阵杀敌,就不是我能比的了。”她笑起来,露出雪白贝齿,平添了几分俏丽。“李姑娘,你一个女子同男子一样上战场,会不会觉得害怕?”
“害怕。”我实话实说。“我记得第一次杀敌的时候,我手上的刀都快握不稳了,可一想到如果我不杀敌人,那敌人就要杀我,便只得拼了命把刀砍在敌人身上。”
“李姑娘,你真勇敢。”方如华眼中烁烁。“我一想到战场上会有鲜血四溅就害怕,而你,却敢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好生敬佩。”
那是因为你被保护得太好,若你也生活在我一样的环境,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我笑了笑。“方小姐,既为军人,那就得在战场上与敌拼杀,像我们将军,他明明可以在后方指挥,可为了大军士气,他每回都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他就像炽阳军的光辉,只要有他在前,炽阳军就能无所畏惧,等你和将军成婚后,你就知道,将军才是值得敬佩的人。”
“其实......”她垂下眼睫,有几分怅然之色。“我兄长也是死于战场上,好多百姓都为他送葬,说他是值得所有人敬佩的英雄,可我却觉得,倘或他不冲在前面与敌人交战,他也就不会死了,他不是英雄,而是傻子,他死后,我几乎把眼泪都流干了,而爹爹也是一夜就花白了头发,我敬佩李姑娘你,是因为你是女子,可我并不敬佩什么所谓的英雄,他们是当了英雄,却是让亲人活在了哀伤之中,如果可以,我更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相夫教子,终老一生。”
这时候,我还不清楚她口中的普通女子是什么意思,只听出她兄长也是个如景毅一般的男儿,为了将士们有士气杀敌身先士卒,却落得身死,害她伤心难过,我以为,她是担心嫁给景毅后,景毅也会走上她兄长的老路,遂忙劝慰道:“方小姐,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过伤心了,方将军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见你为他伤心的,你放心吧,我们将军福大命大,是不会出事的,定能和你白头到老。”
许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时不过十八岁的方如华,是把女子该有的人生,看得如此清晰。
她只是微微一笑,可眼睛里,却看不到任何笑意,稍许后才抬起头看向我,转开了话题。“李姑娘头上的木簪虽不算精致,可雕的这并蒂花很是十分别致,看得出来,雕刻这木簪的人很用心。”
因这些天都在国公府里,不用担心木簪会丢,我就把长安送给我的木簪绾了发,听她一说,我下意识摸了摸木簪。“这是我生辰时,我阿弟送给我的礼物,以往我都舍不得用来绾发,就怕掉了。”
“你阿弟?”她似是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是你情郎送的呢。”
我忍不住笑起来。“方小姐可真会开玩笑。”
她也掩面笑了笑。“李姑娘也别怪我胡说,毕竟并蒂花嘛,便是成双成对的意思。”
我没有多想,当下道:“我跟我阿弟都是在边塞的军中长大,能看到的花不多,我想长安会雕并蒂花的木簪,也是因为没见过其它的花长什么样子,他应该是从书上见过这种花,就学来了。”
她好奇问:“边地没有花么?”
我想了想说道:“花还是有的,只是我们整日待在军营里,没什么机会可以看见花,看得最多的,也只是草原上的一种红色的野花,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她默了默。“在边地,很苦吧。”
很苦。“但,都挺过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婚期前几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白日里,景毅刚试完喜服,国公府的下人就领来一个渝州信使,是军师赵伟宏的来信。
信中说:炽阳军的编制仍如以前一样,只是,赵伟宏把新兵全都编入了水师中,也就是说,炽阳军原有的两万多老兵没有任何变动,只是把招揽的新兵全都收编成水师,而今离上次他来信又过了几个月了,现有的兵力也有了变动,其主要就是水师扩编至一万五千人,加上以前炽阳军的两万两千老兵,现在渝州的炽阳军就有三万七千人了,加上骑营,共计四万一千兵力。
此外,赵伟宏说,让景毅回渝州时,与伍德侯的援军结盟,这个提议,跟闽国公的安排不谋而合,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英雄所见略同,他还说,他会在六月初派八千步军南下,于伍德侯驻地郢都城与景毅会合。
再有,朝廷封赏景毅平叛南海郡有功,于渝州朝天门宣旨,薛平代为接旨,是擢升景毅为渝州督军和讨伐沈佑的旨意,景毅成为了渝州最高统兵,可渝州于整个庆安来说,还太小。
这乃其一,再有一件就是,看似温柔的方如华,竟然在婚前两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