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毕,赵左欲回京,自雄州别后,心里已放不下谷穗,不顾左右劝阻,一路寻来。
天色已晚,正好赶上闹市,灯笼高高地挂起,熙熙攘攘的人群,临街的茶楼,酒馆,妓院,客栈,烧烤摊,旧书摊,古玩摊子,……,赶骆驼的,披纱的赤脚舞女,耍猴的,叫好的,低声谈论的,彼此插话的,发怒的,讥讽的,……。
看前面很是热闹,一群人扎堆,正仰着头往上瞧,赵左也顺着人们的视线往瞧去。
一人正在站在四层高的花楼顶上,擎起双臂,仰望天空,“苍天哪!苍天哪!待我何其凉薄!我为了光宗耀祖,竟落得如此下场,只怪我无才无德,连累我家人,我只求一死,今日唯有一死,谢罪祖宗。我死之后,麻烦看在我输光家产的份上,照顾我一家老小,不要让他们饿死!”
“咳!又是一个想在赌桌上光宗耀祖的!”
“别跳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下来再说!”
“爷,怎么办哪?这要真是从咱家的楼上跳下去,多晦气,咱们‘桃花庵’还开不开张哪!”
谷穗揉了揉脖子,“半天了,还没跳,我脖子都酸了。”
“公子,真跳了!”
“啊!啊!……”下面的人跟着他踉踉跄跄的走步,倾斜着脑袋,来回摇晃着身子。
谷穗唬了一跳,他还只是作势要跳。
“公子,我把弄下来吧?”
“不准。”
“爷,这可是咱家的地儿。”
“愿上苍保佑我家老小,我死而无憾。”说完两泪长流。
“不要跳啊!你们赌坊就把他输的钱还给人家吧!”
“就是!人家都要跳楼了!”
“不是我们赌坊赢他的钱啊!”
“不就是在你们赌坊输的钱!”
……
谷穗拿着望远镜往上瞧,瞧见了这么出好戏,笑的前仰后合。实在忍不了了,朝屋顶上喊,“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呢!跳啊!跳啊!你倒是跳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呢?!”
谷穗不理,接着叫,“你到底跳不跳啊?!”
有几个人也跟着起哄了,“就是,愿赌服输!你到底跳不跳!”
“你跳啊!你跳下去,我就养你家老小!”
“有人愿意养你一家老小,要是我都跳了!”
“穗儿!”赵左拉住她,“你怎么能劝人家跳楼呢!”
那人正演着攻心计,听到下面这么一阵折腾,气的七窍生烟,想这人当真是个魔鬼。他扫了眼谷穗,“你叫我跳,我就跳,我凭什么听你的?!”
“就是,怎么有这种人呢?!”
谷穗叫道,“你舍生取义!我辈等岂能坐视不理!我养你全家老小!你放心跳吧!现在不跳!更待何时!你……”
赵左捂住了她的嘴,转眼间,那人已被李齐拎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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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长,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等着他跳楼?”
“他要演戏,我好心给他做配角,你怎么还说我的不是?不理你了。”
赵左跟了上去,以为她生气了,正不知道要说什么哄她。只见她转头,几乎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兄长,你不是回京城了么?”
“我来看看你。”赵左有些慌乱,所幸她只是‘哦’了一声,可是赵左又觉得有些失落。
“兄长,那你知道什么时候有日食么?”
震惊从赵左嘴角稍纵即逝,他凝视着谷穗,她脸色并无异样。
日食,素来有天相昭示人间无道,上天降罪之说。
若出现日食,帝王作为上天之子要发罪己诏来向天父谢罪。谷穗这么一问,是说帝王无道,天下大乱。
谷穗眨巴着眼睛,正等待他的答复。
“天文历法,民间不允许议论。私自谈论者以死罪论处。以后莫要问此事。”
“为何?”谷穗神色迷茫。
“你且告诉兄长为何问此事?”
“我,我自然用得着。”
“你要是想知道,也不难。”
“你有办法?”
“你可知京城有个衙门,叫‘司天监’?”
“‘司天监’管这个?”
“自然”,赵桢笑道,“你不如同我一起回京城,我去‘司天监’打听后告诉你,你看如何?”
“好啊。”
赵左有些意外,她竟答应的如此利落。
为何律法在天文历法上严苛,那要从它的重要性说起。在民间,农耕秋收皆仰仗天文历法推测雨水节气。在朝廷,‘司天监’乃‘天授’之地,与上天沟通。其上可约束皇权,下可统治百姓。
太宗时,便有别有用心之人算出七星合一的时间,说皇帝无道,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拿来造反。太宗便直接下诏书征召民间天文学人才,若是藏匿不出的,要被砍头,告密的可赏钱十万。掌管‘司天监’的提举皆为皇帝近臣,现任司天监提举便是深得皇家信任的司马光,没错,就是砸破缸的那位。
天文历法又是一门杂学,读四书五经的人不能胜任,便由皇帝直接任命,虽是四品,五品官员,但俸禄很高,另有添给,职田,且司天监官员儿孙也可凭借荫授为官,实乃皇家内臣,其地位不容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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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左随着谷穗来到茶楼,三层高,两旁挂着两排造型别致的灯笼,匾额绿砂描金,‘九穗禾’三个大字,右上角一株金色麦穗。
这茶楼一步一景,长廊拐角处的莲花,原棕木架上的画卷,质朴灵动的陶器,给这入秋的萧瑟呈现一片生动来。
接着进了雅间,迎面仙人骑着白鹿而来的画卷,梨花木架上放着几本书和一盆怒放的太阳花,房间里已经熏了香,靠近窗子的茶几上,小厮泡上了茶,粗粗笨笨的茶具正冒着热气,赵左心下疑道,这会子还有太阳花。
赵左心情大好,用了茶点。
小丫头便挑着灯笼,引着进了后院。
是夜起风,花香袭来。
木栅两边隔出了花海,相隔不远处的各式各样竹篾灯笼正吸引着小飞虫,中间弯弯曲曲的小径紧容一人通过。
小丫头说道,“公子,当心脚下滑,鹅卵石,刚洒了水。”
“深秋里还有鲜花?”
谷穗说道,“这园子里的地窖种了些鲜花,平日里放了炭炉子,近几日天气暖和,日头好,便把茅草盖子揭下来了。”
赵左很是惊异这地窖种花是个什么,只是天色晚了,明日再作计较。
三人走出蜿蜒的小径,到了一处低矮青白两色房屋,早有几个大丫头迎了上来。
她们提着灯笼,随着走过石板路,月亮已经爬过树梢,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正值深秋,稀叶舒木微妙的重叠成影,来到一排低矮的青砖房子前,这排房子安静地偏于一隅,四周与其他房屋不相连,小径铺以细沙白石。
罗匹本能的护住了主子,问道,“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卖了你们。”
雪丫头笑道,“公子请在这里洗漱,已备好了热水。”
大大的木桶里正冒着热气,妙的是木桶上方有细细的竹筒正在注水。
“竹筒是出水的,若是要注水,拧了上面的扭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