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穗追出相国寺大门,望着文及跳上马车跑了,气急败坏道,“文及!你等等我!”
“公子!”巴童带着不尘来了。
谷穗翻身跃上马背,疾奔而去。他越过文及的马车,径直拦住了陈小姐的马车,说道,“我只问一句话,小姐的爹爹是陈朝奉陈大人?”
陈小姐的丫头松儿,没好气的说道,“是又怎样?”
“我知道小姐恼我,可是我和文及什么都没有,我们是兄弟,请小姐相信我。”
松儿道,“两句话了。”
那马车夫挥鞭驱车走了。
谷穗又跟了上去,“文及他是喜欢你的,就是因为喜欢你,才退婚的。”
松儿伸出脑袋来,“谷公子也该自重!你一个男子跟着我们家小姐的马车,还说喜欢不喜欢的话来,让人看了怎么说呢!”
谷穗只好作罢,看着远去的马车,叹了口气。
赶上来的文及问道,“你怎么让她走了?”
“那你把她打晕了,背回家去?”
“这样行吗?”
谷穗‘哎呦’了一声,又说道,“行也行,就是不能给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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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没见到文兄了。”
“我来了。”
谷穗看着进来的文及,唬了一跳,“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小七也被他吓的一个趔趄,‘哎呀!’了一声。
文及苍白的脸顶着俩熊猫眼,也看不出是睁着眼的还是眯着眼的,“好姐姐,给我杯茶吃。”
“你该不会是熬鹰去了吧?”
文及歪在卧榻上,接过飞丫头递过来的茶水,脖子支撑着脑袋,“我两天两夜没睡觉了。”
“会女鬼去了?”
“你还说!都是因为你!这几天,我睁眼闭眼都是陈小姐!”
“哦……原来是在情网里游泳累着了?!”
小七哈哈大笑,“文兄,这是病入膏肓了!”
谷穗叹息了一声,伸出右手食指,“爱情准则第一条:提防不要被迷蛊!”
小七笑道,“可是文兄已被罗网所擒,神魂颠倒了!”
“唉……,谁说不是呢,紧接着就会被爱神弄得有眼无珠!把凡人没有的优点都加到好情人身上。”
“哈哈哈……!”小七又大笑了起来。
“再下来文家祖辈,父辈的那份财产,就会变成镶嵌绿宝石的黄金镯子,戴在美人的手腕上。变成衣带,发钗,美人的鞋子……”
“公子!公子!李总管来了!”飞丫头看着谷穗要往外跑,着急拉着她,“来不急了!”
听风阁里无有藏身之处,谷穗边往卧榻下钻,边说道,“告诉李齐,说我去打铁铺去了。”
李齐进了听风阁,见到文及,忍住了笑。双方问了好,便向飞丫头问道,“你们主子呢?”
“我们主子去打铁铺子了。”
李齐看着文案上的茶具,笑了笑。
“我们主子方才还在,说有要事,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李齐看着飞丫头总是不经意地瞥向卧榻,便笑道,“去打铁铺子,什么要紧事?看我是否能帮上忙?”
“这个,这个奴婢不知。”
李齐笑道,“那我先回去,要你们主子进宫一趟。”
“奴婢记下了。”
“闷死我了!”谷穗从里面爬了出来。
“公子!”
“哈哈哈哈!”文及和小七大笑起来。
飞丫头拿了毛巾给她擦脸。原来谷穗是躲进卧榻下的火炕里去了,弄了满脸的木炭灰,一开口说话,露出一口白牙来。
谷穗笑道,“你终于肯笑了?”
两人看到谷穗那副笑容,更是笑的乐不可支。
文及笑着笑着,难过起来,“我要爹去向陈家求亲,我爹不同意,还骂了我一顿。”
谷穗想着,你爹要是同意,才闹鬼了呢,便说道,“不如你自己去提亲?”
“我自己去提亲?”
“嗯,你就说,退亲是你爹的主意,你是坚决不同意退亲。”
“这怎么行?!我爹要是知道了,不打死我才怪呢!”
“你是他的独子,他怎么会打死你呢,最多也就打得你几天下不了床而已。”
“而已?!”
“冲冠一怒为红颜!”
文及疑惑道,“可行?”
“可行!”
文及拔腿往外走,被谷穗抓住,说道,“你这副样子,会吓到陈小姐。”
“那怎么办?”
“你回家,睡个好觉再去。”
小七看着一脚迈出门槛的文及,问道,“文兄不是喜欢珍珠仙女吗?”
谷穗解释了原委,小七连声道,“奇了!看来是天作的姻缘。”
“公子正事忙完了?”
两人‘啊’了一声,看着李齐走进来,齐声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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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桢还在偏殿处理政事。
谷穗闲逛到了浣衣局,瞧着宫女门在缝制衣裳,想起头发长了,随手找剪刀来,把镜子放了好,要刘公公帮忙剪了。
那刘公公扑通一跪,“公子,奴才是哪里伺候的不好,只管打骂,千万不要伤害自己个啊。”
“只是剪短了些,又不是去做和尚,你跪着做什么?”
“公子,头发剪不得啊。”
谷穗伸了手过去,“剪刀给我。”
刘公公把剪刀藏在身后。
“给我,你找揍呢。”
刘公公拿着剪刀跑了。
谷穗赶他,一头撞进赵桢的怀里。
刘公公躲在赵桢身后,“皇上!救救奴才!”
李齐却瞧见他手里握着把剪刀,大惊失色,忙上来夺了剪刀,正欲呵斥,被赵桢制止了。
苗公公问道,“你哪里得了剪刀?”
“方才从浣衣局娘子那里借来的。”
谷穗向李齐去拿。李齐藏在手里,问道,“公子要剪刀做什么?”
“剪头发。”
刘公公说道,“皇上,公子要剪头发,奴才才不给的。”
“胡闹!头发怎可剪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谷穗瞧着他,笑道,“兄长,指甲盖也受之父母,怎就剪得了?”
赵桢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倒是没人问过,也从未想过,看了她半响说道,“不准”,便拉着她的手,进了房间。
谷穗边走边问道,“为何?”
“左右在我身旁,都是我梳,若是你嫌麻烦,我日日给你梳理。”
谷穗想着,今日花了再多的口舌,恐也是白费,待会子他不在身边,再作打算。
赵桢见她不言语,知道她在动歪念头,说道,“你呀,乖乖的打消这个念头。”
谷穗笑意盈盈,“兄长,你记得吐蕃进贡的那个犀牛角杯吗?”
“……”,赵桢不知为何他突然问起这个。
“那个其实就是犀牛的指甲盖。”
赵桢哑然失笑,牵着她到文案前坐下来,“你代我磨墨。”
谷穗跪坐在文案边研磨,瞧着折子摞了老高,少说也得几百个,便问道,“这么多,什么时候看得完。”
“这些都是死囚案的折子,这个月便要批完。”
“这个月?”谷穗掰了掰手指头,“那不还有一,二,……,十三天?”谷穗打开一道折子,叹了口气,“这恐怕有上千字,还都是蝇头小楷写的,就是不睡觉也看不完啊。”
“我不睡觉事儿小,若有误判,一家老小失了儿子,没了父亲,那就不成家了。”
苗公公送了茶水来,“每年到这个时候,主子都亲自查看死囚案情,酌情给与宽宥,以往有很多均放了出来,百姓家也有了盼头。”
“兄长,那你可把府衙给忙坏了。”
苗公公说道,“这可怎么说的?佛说,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给放了,官府还得再抓,多麻烦。”
赵桢看了看她,“你怎么知道,抓的还是他?”
“当然是他,他要是可以做别的,为什么犯罪呢。”
赵桢沉吟了一下,“你是说他没有活路,才犯罪的?”
“是啊。”
“以你说怎么办?”
“嗯……,放出去后,给他活干,要他能养活自己。”
赵桢笑了。
谷穗磨了会子墨,当真枯燥的很,“兄长,我的匕首你什么时候还我?”她见赵桢不理,“我用来防身的,像我这种有钱人,很容易被绑架的。”
赵桢看着她,似笑非笑。说道,“苗让,把我的匕首拿来。”
一旁扑哧笑出声来的苗公公,“是。”
谷穗欢喜地跳了起来,跟着苗公公去了。待她接了匕首,一看是赵桢的碧玉短剑,说道,“我要我自己的,我不要这个。”
“公子,主子吩咐奴才给的正是这把。”
谷穗想着,聊胜于无,便接过匕首。问苗公公要了镜子,说道,“你去忙吧。”
她坐在镜子前,松了发带,拔出匕首试了一下,好用的很,没几下就完了事。瞧着参差不齐的,左右也是长发,齐不齐都好。
她系了帽带,复来到文案前,说道,“兄长,我回去了,反正你这么忙。”
“你等我一下,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谷穗坐在文案前,问道,“见谁?”
赵桢合上手里的折子,见她头发凌乱,随手去解帽带。谷穗的头发落了下来,长短不一,剪的乱七八糟。
赵桢一股子火气上来了,一边给她梳理完头发,一边道,“女人怎可随意剪发?”
谷穗气恼,“为何不可以?即便是人,也早晚化了一股子灰飞了去。”
“好端端地,为何说起去的话?”
“本就是早晚也要走的。”
“平日里,我连他人都舍不得说,要去死的话来,现如今你却说的这般轻巧”,赵桢平日里温润低沉的声音有些高了。
“我说我,又不干别人,你着急做什么。”
赵桢气的冒了烟,凑脸上去,说道,“既要死,当初何必救我?”
谷穗见他脸色凶的厉害,又气又伤心,“我说我死我的,你自活万万岁,和你又什么相干。”
赵左狠命地摔了文案上的书卷,谷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股脑跑出去了。
苗公公瞧着一个哭着跑了出去,想要跟上去,‘唉’了声,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这一个是气歪了鼻子眉毛。自进宫以来,见主子生这么大气,还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斩了黄德和。
赵桢兀自生好大气,苗公公在也不敢劝解,一边站着。一会子,竟见主子满头大汗,拿了湿毛巾擦了去,说道,“主子生气,打骂奴才们便是,出了气才好。这么个凉爽天,竟出了汗,又闹出病可怎么好呢。”
赵桢说道,“左右都是要走,还管好不好的。”
苗公公脸色大变,扑通一跪,磕头如捣蒜,再昂起头,一脸的泪,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奴才打小跟着主子,说句不该说的,好好地,说这这些气话做什么,和公子生气,一会子说开就好了,再不然,各自走开,奈何作践身子。”
赵桢听了,一言不发。苗公公忙的爬起来,端了茶水来,又忙着擦汗。
你道是苗公公为何吓成那副模样?原是这苗公公打小跟着周公公伺候主子的,自是对主子性情摸的清楚。
赵桢是先帝独子,文武百官争相巴结,有事没事求个墨宝什么的。
这周公公在赵桢还是太子时,就贴身伺候。他自是得意,也向主子求墨宝。
赵桢最喜画马,与周公公素来亲近,说道,“我给你画匹马吧。”
“奴才就求主子爷您几个字。”
那时赵桢还是个十来岁的娃娃,闹着玩地随手写了:周家哥哥斩斩。
后来周公公竟真的被斩头了。原因是等不急先帝归西,提前发动政变泄密,被砍了头。
自从经历了这么个事,赵桢一语成谶,马也不画了,就连‘死’字也不再说了。适才苗公公听了这么句话,自是吓的魂不附体,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是赵桢还存了一段心思,他派人打听谷穗的家人,竟是无影无踪。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了。问急了,谷穗就指了指天,说是天上掉下来的。
就连谷穗的生意都分了股,再兼她记挂着耶律重元,总是心难安,生怕是哪日不见了。适才听说早晚要走的话,更是戳了痛处,一时间爱恨交加,着了急,发了狠。
赵桢兀自气了半晌,也不见谷穗回来,想她一定是出宫去了,便一路寻了去。
谷穗忍了又忍,终是再也忍不住,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落下,一发不可收拾,越流越多,越哭越伤心,一边哭一边向城门走去。
她这样胡乱走了一通子,还没走出宫,她也不哭了,便嘟囔着鼻子,问跟在身后的罗匹,“是不是走错了?”
“是。”
她仰起头看了看太阳,重新定位。才走了一小段路,便被身后跟上来的人捉住了手。她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便直接丢开抓过来的手,“你还理我做什么?”
赵桢见她眼角还有泪痕,顿时心慌起来,又来捉她的手,“你还恼我?”
谷穗避开了,“我恼不恼你,跟你有什么相干。你要是恼我,只管砍我的脑袋好了。”
“你以为朕不敢砍你脑袋!”
谷穗抿着嘴唇,瞧了他半晌,不言不语。
“穗儿,我……”
谷穗转身,跑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