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爷只在云州呆了不至半月,三月刚开了头,就听闻姜小爷说他近几日便要回去了。
月白将去年的陈酿搬出来送给晁老太爷的时候,正巧在那里碰上了这位小爷。这家伙自然一吃醉酒就开始“胡言乱语”,一张嘴便是吐槽贤王爷的坏话。
晁老太爷预料如此,所以早早地就将下人、小厮们给打发走了,偌大的堂屋子里只留了他们三人。
月白今日带了茶点,眼下刚从食盒里拿出来,恭恭敬敬地呈到老太爷的面前,只听得背后耍酒疯的姜堰之一阵哀嚎直道自己这几日满腹的委屈。晁老太爷嫌弃的瞟了他一眼,不愿搭理他,只撩了袖子帮月白将茶点心码得整整齐齐的。
“老太爷,姜小爷这般鬼哭狼嚎…没事吧?”
“无事,让他嚎一阵吧。能在贤王手底下呆半个月,还不得颓了两层皮呐!再说那家伙是姜家的子孙,他姑姑嫚柔又是东宫太子嫔,本身夹在贤王、太子间就难做人。”
晁老太爷不说月白还不觉得四皇子是个厉害的人物,可听他这么一说,月白这才知道原来温润谦和的玉面王爷竟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来。
“贤王啊,被教养得极好,就是活脱脱一个披着羊皮的狼。那小眼珠子,那笑脸,打小我就知道这小子将来一定不简单!”
这是晁老太爷的说辞,只与话里的主人公见过一次面的月白自然不敢过快断言,不过她还是默默地将这些话记到心里,打算日后有机会多见见世面、多接触接触这位披着羊皮的狼来!
“小月白你可记住了,皇宫里可没一个好家伙!那杀人不眨眼的地儿能教出什么好人呐!真想不懂你母亲还想把你姐姐也送进宫里去!”
晁老太爷一口一个茶果子下肚,呜呜咽咽地讨伐起温夫人来。月白连忙上前解释道说:“也并不是板上钉钉的,只是请了教习嬷嬷来指导礼仪而已。左右阿姊日后也是要上京都做主母的,该懂的京都规矩也得懂。”
“哼!反正去哪都不要去宫里当娘娘!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还不懂嘛?我反正受不了后宫三千佳丽,只娶一人相伴一辈子多好嘛!”晁老太爷埋怨道。
月白这才想起来晁老太爷的亲妹妹,也就是病逝的那位中宫皇后,在潜邸里也是同圣上出了名的恩爱夫妻。只可惜物是人非,因生产不顺而导致身子衰弱后,这位皇后的状况就一天不如一天,缠绵病榻前还小产了位公主。
听说先皇后撒手人寰之前,还一直在操劳着后宫事宜,生怕为前朝的郎君增添一丝阻碍。爱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敬佩又生畏。
可…终究是意难平。
“当年让晁家的姑娘嫁过去,我就不同意。可我妹妹只见了圣上一面就非他不嫁了!你说说人哪能一眼就定终生呢?”
晁老太爷心里憋着话,可他不敢将苦水往外倒。那可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呐,就算他不放在眼里,也不能不顾月白这丫头的命胡来!
“老太爷,我给您揉揉肩吧?”月白打破了僵局,提了裙裾绕到晁老太爷的身后,替他慢慢揉起肩膀来。晁老太爷的情绪也渐渐缓下来,只轻声问了月白一句。
“可知你老师今日为何不来?”
“不知。府上的小厮只道她身体不舒服,不方便同我前行。”月白不知,只乖乖地说了去夏府请人的经过。
晁老太爷倒是没打算藏着掖着,清了清嗓子,告诉了她缘由。
“今天是当年那场大战的日子,也是樗禾失踪的那日。每到这时候,凌霞都会在佛前守上几天,不出门见人的。不知者无罪,她也不会怪你。”
月白一时间无话,连捶打的拳头也放了下来,就在老太爷的肩膀上搁着。晁老太爷觉察到了她的变化,立刻伸手拍了拍她,以作安慰。
“月白丫头,不打紧,已经都过了好些年了。这些人当中,也只剩你老师一人还没有走出来。她原先多张扬一丫头,军中帐中不服管教的、常把人家老将们给气的吹胡子瞪眼!可如今呢?还有……她原先也不信神佛的,现如今倒天天拜菩萨观音,只希望他们能护佑樗禾投个好胎。”
晁老太爷说完,重重叹了口气,又说:“我只道是我错了,当年硬逼着樗禾那小子下聘礼给凌霞,可还没进门就……”
“不怨老太爷的,”月白忙又绕到前头去,蹲在他跟前好生开导着他,“不怨您的。老师能碰见晁公子,心里怕是十分欢喜吧?既是欢喜,又何来怨不怨的呢?”
晁老太爷听完此话,双眼一闭,老泪横流。
“可…那是阴阳相隔的死别呐……”
月白一下子慌了,急急掏了帕子递给老太爷拭眼泪。老太爷点点头接过,忙用帕子掩泪。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倒是姜堰之那个家伙吃醉了酒,躺在地上翻身搔了搔肚子。
月白回头瞄了一眼姜小爷,心里的五味罐子摔得更碎了。
听老太爷说这姜小爷也挺难的。虽说是姜老太爷跟妾室水氏所出的三房孩子,却因大房二房接连战死无子后,被姜老太爷给予厚望,四五岁就接到身边亲自抚养。
或许是望子成龙的心切,姜老太爷可没把他当个要疼的孙子,只要犯一丁点儿错便拿皮鞭抽。天天拿藤条抽的屁股开花,身上、腿上没一处好地儿。
“所以那小子现今得了职从不回姜府,对那姜老头心里也是恨的吧!”这是晁老太爷的原话,他一有机会就去姜府护着姜堰之,可是也有他护不得的时候,“那姓姜的比姓楚的还执拗呢!不像楚家人还给你机会讲道理,姓姜的那老头脾气不仅急还臭得狠!所以丫头,日后少招惹他!”
许是姜小爷在地上躺得没动静了,月白依旧怕他着凉,索性唤了小厮来取了条毯子替他盖上。而后替他掖被角的时候,却听得姜小爷嘴唇翕动,道出了一句“阿娘”来。月白猛地瞅向老太爷,却见老太爷摇了摇头并无言语。
是了,四五岁就从父母身边离开,从小到大整日里都是打骂,哪里得到过爱护呢?怪不得姜小爷平日里看着规矩有礼、恭恭敬敬,喝醉了酒时却撒泼撒娇、不守礼数,兴许这才是姜小爷隐藏的一面吧,希望能得人呵护的一面。
晁太爷见月白盯着姜堰之出神,连忙将她招过来,好生同她说着心里话。
“你何故对他这般好呢?那家伙酒力不成又爱断片的。小丫头,喜欢一个人可一定得让他知道你的真心呐……”
“可要是真的想对一个人好的话何需问他愿不愿意呢?我阿姊常说你要是真心想给别人东西,是不会问他要不要的。”月白答完茫然了一会儿,而后恍然大悟连忙解释道:“不是的!老太爷!我没有那心意的!我…我不是的,我只是出于好心!”
“出于好心……?”晁老太爷不信。
“嗯嗯是的!出于好心!”月白异常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