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酣兴尽,宁昭与秦伊告别众人起程返归。刚上马车不久,秦伊便低低地笑了起来。
宁昭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傻笑什么?”
“殿下,那套南海明珠首饰,您当真丢了?”
宁昭低叹一声,无奈道:“除了那套首饰,我府里一时寻不到合适的女子饰物。”
秦伊立刻举起身边的锦盒道:“那殿下怎么不送这个?”
宁昭剑眉一挑,冷声道:“怎么,你看不上?”
秦伊见状,忙道:“岂敢岂敢,殿下无论送什么,都是我莫大的荣幸。”
宁昭怒气稍缓,忽然想起那日在府中宴饮时太子妃也说过同样的话,又见秦伊一脸的笑意,这才知她是故意取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
秦伊却笑了起来,“没想到,殿下也有羞窘的时候。”
“哦?在你眼中,平常的我是怎样的?”
秦伊歪着头想了想,“冷冷的,不苟言笑,不易亲近,只有在义兄他们面前才有点儿人情味儿。”
宁昭皱起眉头,“直说我是冰块不就得了?”
“这可是殿下自己说的。”
宁昭蹭了一下鼻子,“我是这样啊。”
秦伊点了点头,“殿下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场景?当时街上混乱拥挤,我险些摔倒,情急之下抓住了殿下的衣袖,然后殿下就是这样的。”说着,秦伊板起面孔,挺胸抬头,一副冷傲的神情瞟了一眼宁昭,突然吼了一声“放开!”
宁昭怔然片刻,抿了抿嘴道:“我哪有这样?”
“殿下当时就是这样,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宁昭无奈道:“你怎么就不记得后来我还救过你呢?”
“自然是记得的。那时我真是怕极了,就怕殿下将我丢在那里,自己跑了。没想到,殿下为了救我还受了伤,我非常感激,认定你们不是坏人,所以后来在九泉村,得知太子遇刺,侍卫们要进村搜查,我就想着一定要赶紧通知你们离开。”
宁昭颇感不解道:“你这评判好人坏人的标准,有点儿简单,只要救了你就是好人?”
“那当然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有恩自然要报。”
“那若是有人害了你和你的家人呢?”
“有仇当然要报仇啊!我爹虽然教我良善,但却不许我懦弱。”
宁昭点了点头,意味深长道:“你最好记住今日说过的话。”
一反来时的沉默,回程路上二人笑语不断。正当宁昭讲着晨阳等人在军中的趣事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在下子钰,得知殿下今日出城,特在此地等候,有要事求见殿下。”
二人一怔,宁昭掀起帘子一角,果然见子钰从前方一辆马车中探出身来,便问道:“有何要事?”
“还请殿下借一步详谈。”
子钰和宁昭双双下了车,走到一旁,面对面而立。宁昭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己的马车,想到秦伊还在车上,便想赶紧结束谈话。
“什么事?”
“上个月初,大父收到一封书信,乃是越州刺史府的苏掌薄实名举报孔老刺史贪赃枉法,勾结海盗流寇强抢民财,并虚造灭寇功绩等数项大罪。因证据不足,为避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大父未将书信上交朝廷,只暗中派人前去接应苏掌簿。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不但苏掌薄那边再无消息,就连大父派去的一等侍卫也失去了联系,只怕是对方已有察觉,半途截杀。能够杀得了数名一等侍卫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眼下,越州形势不明,大父希望能借殿下的人马前去越州打探消息。”
宁昭想了想,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如直接上奏朝廷,父王自会派人调查。”
子钰摇了摇头,“此事暂时不宜声张,殿下难道忘了越州还有谁在?”
宁昭双眼一眯,“你是说?”
“不错,我们怀疑慕王反心不死,京中怕是已有慕王的密探。越州形势复杂,孔老刺史那边的异动不可轻忽。如果交给朝廷,即便是暗中派人查访,也难免有泄密之嫌。一旦打草惊蛇,那些暗地里的势力便会就此沉匿,再想摸清可就难了。”
“可眼下何府已经暴露,不交给朝廷,何府岂不是引火上身?”
“所以我才来找殿下。由何府在明处牵制对方注意,而殿下在暗中行事,等有了进一步的证据,就可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宁昭上下打量着子钰,冷笑道:“没想到何府竟也自甘作为棋子,倒是教人佩服。”
闻言,子钰却毫不在意,只是盯着宁昭的脸色,等待回话。
宁昭思量片刻,神情严肃道:“好,本王自会派人前去打探,一有消息就会告诉你。”说罢,转身就要走。
子钰忙道:“殿下且慢。殿下派什么人,怎么做,我们不会干涉,但有一句话想提醒殿下,凡事求稳,万不可冒进。”
宁昭转过身来,脸色阴沉道:“你觉得本王行事冒进?”
子钰没有回话。
宁昭道:“何大公子这是话中有话,另有所指吧。不错,你的平蛮之策确实详实求稳,但还是漏了一点。你让本王抓了克满,意在扫清和谈的障碍,逼迫蛮族就范。但你有没有想过,蛮族也可能会因此而反,其也那很有可能会对本王产生质疑。一旦失去其也那的信任,宁蛮之间就再无和谈之望。”
“所以殿下就冒险为质,置雍州军民于不顾?殿下就没想过,如果其也那倒向卫国,那么就会以殿下的性命要挟大宁,到那时大宁将陷入完全被动的局面。”
“你怎么就知道本王没想过?你以为本王毫无准备吗?早在安排先锋军截断蛮卫边境联系时,本王就派人暗中潜入了蛮族内部。看似本王是只身为质,但实际上本王的暗卫早已潜伏在各蛮族首领身边,一旦蛮族有任何异动,各蛮族首领必将人头落地!随后,先锋军将两面夹击,直捣蛮族巢穴!”
宁昭言辞激烈,情绪也随之激动起来,说到最后,猛地挥了一下袍袖。
秦伊听见动静,微微掀起帘子,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显然是发生了争执,不免担忧起来。正惴惴不安,忽见子钰转头向这边看了过来,心中一惊,忙放下帘子。
宁昭说完话,见子钰正盯着他处怔然出神,忙跟着望去,这才发现子钰盯着的正是自己的马车。
“何大公子还有异议?”
子钰回过神来,朝宁昭拱手一拜,“听殿下所言,我也就放心了。殿下有勇有谋,实乃大宁之幸。越州一事,就拜托殿下了。”说完,躬身一拜,抬步就要走。
这次却换作宁昭叫住他,“如果你真为秦伊好,就离她远些。”
子钰回头望着宁昭,毫不退让道:“这也是我想提醒殿下的,太子妃已经找过她了,殿下这是在害她。”
宁昭摇头道:“我没有害她,也不会害她。真正害她的,是你们何府。你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如果不想她最后痛苦,就早些放手吧。”
子钰目送宁昭的马车扬尘而去,一颗心如沉冰潭。方才,宁昭的车窗中闪过一抹女子的衣袖,那衣袖上绣着与凌王一样的纹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