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郎主坚信张放是个小人,像这样的小人必定有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勾当。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张放除了好搬弄是非溜须拍马之外,全无其他可疑之处,这倒是让何二郎主十分不甘。
“他就没去见过什么朋友?”何老尚书问道。
“嘿,他这种德性,能有什么朋友?就说他最近得了伤寒吧,在林太医那里抓了几服药不见好,就又去秦太医那里求治。你说他治病就治病吧,他倒好,在秦太医面前将林太医一顿贬低,结果被秦太医给轰了出去。你说这人嘴多贱,真是找抽!”
何老尚书道:“这人当真这么干净?”
“我派去的人一直跟着他,反正目前没发现什么异样。”
子钰道:“二叔,此人先继续暗中监视,如今最重要的是越州。”
“越州?虽说是路途遥远,但都这么久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何二郎主所言,也是何老尚书与子钰最最担忧之处。
何老尚书道:“四名一等侍卫,能杀得了他们的,必是武力高强之人。”
子钰道:“孔老刺史乃行伍出身,他手下的侍卫可是经过沙场历练的。”
“沙场历练?”何老尚书稍作沉思,眉头一挑,点头说道:“事到如今,不能再拖了,有一个人倒是有能力帮我们。”
何二郎主不解道:“父亲说的是谁?”
何老尚书与子钰交换了一下眼神,子钰心领神会,当即道:“大父,让我去吧。”
何老尚书微微颔首,子钰就此告别而出。
今日,学馆休学,秦伊打算去看望谭震和晨阳。正盘点着要带的药材食物棉衣等用品,正巧这时宁昭赶来。只见宁昭身着一袭黑锻斗篷,高瘦的身材显得十分气宇轩昂。
“听说今日学馆休学,我正要去那里一趟,就来问你去不去。”
“我正有此打算,正准备东西呢。”
宁昭道:“坐我的车吧。”转头吩咐贺元帮忙将东西装车。
东西装好,二人上了车,向城外而去。车内十分安静,只听得外面呼呼的风声和辘辘的车轮声,静得有些尴尬。
宁昭掀起窗帘,看着外面微微泛红的天色,说了一句“快要下雪了”。秦伊跟着侧头看了一眼,却未说话。
宁昭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你的话一向可不少。”
“没什么要说的。”
“那些流言,不必在意。”
他不提还好,一提秦伊就更觉尴尬,又想起太子妃的话来,想到他虽贵为皇子,姻缘却由不得自己,心中不禁甚是同情。
“秦太医整顿学馆又完败卫国国医的事,我都听说了,不愧是圣手。”
“哦。”
“以后东宫能不去就不去吧。”
“哦。”
“何府也不要再去了,你义兄不愿你与他们来往。”
“哦。嗯?”秦伊随口一答,转瞬便反应过来,抬头看着宁昭。
宁昭冷眉一横,板着脸道:“怎么?有意见?”
“没。”秦伊继续低下头去,心想着你说说我听听,不与你计较。
“这个给你。”宁昭拿出一个锦盒塞到秦伊手中。
“这是?”秦伊见那锦盒十分华美,捧在手中却如一炉炭火,不知所措。
“打开看看。”
原料想必是什么稀世宝物,打开一看,却是一支头钗,一支做工粗糙甚至可以称得上拙劣的头钗。
“这个……”秦伊很是无语地看向宁昭。
宁昭却不看他,只顾看向车外,一边随意说道:“在雍州时曾学着打铁锻炼兵器,身边有个兵士祖上做过首饰,一时兴起便学着做了一个。既然做成,扔了也是可惜,又无人可送,就送你了吧,凑合着用吧。”
秦伊瞬间语塞,什么叫无人可送?这么丑的头钗,谁好意思戴在头上引人嘲笑?想想那日,他送给可歆的可是一套价值不菲的南海明珠首饰,虽然自己是比不得人家金枝玉叶,但这,这也忒敷衍了不是?
见秦伊没有反应,宁昭转过头来,带着不容反驳的语气问道:“怎么?不满意?”
秦伊勉为其难地苦笑道:“殿下,要不,要不你多送我几个盒子吧。”
“你,不识好歹……”
此后一路无语。直到下了车,秦伊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宁昭则始终沉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秦伊在心里嘀咕道:送人那么丑的头钗,你还好意思生气?二人站在门外,谁也不理谁。
谭震与晨阳带着众人迎了出来,晨阳笑道:“正想着你今日会不会来呢!”
秦伊不解道:“今日有什么好事?为什么等我来?”
晨阳笑眯眯道:“好几日不见你了,为兄甚是想念。”一边说着,一边朝车后一看,“想念你带来的肉!今天大家可有口福喽,咱们吃羊肉火锅!”
闻言,众人一阵欢呼,纷纷上前卸了车,簇拥着秦伊和宁昭进了门。
众人发挥起在战场上的雷厉风行,很快便备好食材锅碗,烧起碳炉,分坐几桌。李旭负责将每桌的羊肉切成薄片,据说他曾在谭家军中做过伙夫,那手片肉的刀法简直绝了。正是看中了他的双刀绝技,谭老将军这才将他调到前锋营中,才尽其用。
“我说,炫技不带这样的,这还是肉吗?搁汤里就成渣儿了,还不够塞牙缝的。”晨阳盯着指尖下那片几近透明的肉片,露出一副嫌弃的神情。
李旭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道:“火锅就是这么个吃法,讲究精细。”
“谁说这样吃的?”
“那你说咋吃?”李旭抬起手中的刀,架势颇有些吓人。
秦伊忙向一旁让了让,远离危险。
晨阳挥手做了几个快切的动作,豪爽道:“就这么切吧切吧,大块儿放进去得嘞!”
众人起哄笑道:“你那是炖肉呢!”
“啊对,就该吃炖羊肉才爽嘛!哎,刚才是谁说要吃火锅来着?”晨阳话音刚落,便想起是自己提议的,忙扇了自己一巴掌,惹得众人一阵嘲笑。
炭火很旺,屋子里热气与香味缭绕,看着逐渐滚沸的汤底,众人不禁口水直流。晨阳咬着一根筷子,忽然向宁昭眨了眨眼,摊开一只手来。
“什么?”宁昭道。
“东西呀,我让殿下帮忙准备的东西呢?”
“不小心丢了。”
“丢了?”晨阳呼啦一下站了起来,“那可是南海明珠制成的!价值连城呢!”
南海明珠?秦伊正在下菜的手猛地一滞,疑惑地看向宁昭。
宁昭眼角瞟了她一眼,面不改色,淡定道:“嗯,确实丢了。”
“殿下,您是丢到哪儿了?怎么就丢了?啧啧,这谁要是捡到了,真是走了天大的好运!都够吃上八百辈子了!”
宁昭见晨阳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板着脸道:“不就一套首饰,至于这么大呼小叫?日后再赔你一套就是了。”
晨阳心里老大不情愿,嘴里嘟囔道:“那可是我送伊妹的礼物,那今日我送什么?”
“送我的?”秦伊一头雾水,“为何要送我礼物?”看看晨阳,再看看宁昭,二人都送自己礼物,难道今天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
这时,谭震解释道:“伊妹,听秦太医说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我们就一直想着给你定个生辰日。恰巧今天正是舍妹的生辰,大家商量着不如就定在今天,不知你是否愿意?”
秦伊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当然愿意啊,有大家陪我过生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晨阳兄,你的心意我收到了,那么贵重的首饰我还真是不习惯,必得是名门闺秀才配得起呢。”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宁昭,好你个凌王,居然把晨阳兄送我的礼物私自转送别人,若是晨阳兄知道了,不定怎么不依不饶呢。
宁昭听出她话中之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似尴尬又似警告。
秦伊却毫不在意,想了想,又对晨阳道:“这么着吧,晨阳兄你就为我唱首歌吧。”
晨阳一听,哭丧着脸道:“伊妹,你这是故意整我呢,我可不会唱什么童谣哄小孩子,我们堂堂儿郎只会唱军旅之歌。”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嗯,那就来一首军旅之歌吧!”
晨阳性子本就活跃洒脱,这时也不再纠结什么首饰了,当即扯开嗓子唱起了军歌。众人一边合着拍子,一边随着他小声唱起来。唱到最后,纷纷站了起来,个个挥舞着双手,一副就要跟敌人战斗的模样,惹得秦伊笑趴在案上。
“怎么样?”晨阳唱罢,拍着胸脯道。
“嗯,这可比那些首饰珍贵多了。”
晨阳乐得嘿嘿笑了起来。
接着,谭震从腰间取下一支玉笛,将玉笛放在嘴边,手指舞动,轻轻一吹,一曲悠扬的乐声飘然而出,时而柔婉,时而明快,时而如战场厮杀般摄人心魄,时而又如田园炊烟般安然祥和。一曲既罢,众人无不沉浸其中,只觉得那笛声仿佛能抚慰人心,带来无限希望与憧憬。
谭震对秦伊道:“这是我随身之物,送给你做个纪念。”
秦伊抚摸着那玉笛,看着那通体碧玉透明的色泽,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在心中流淌,不禁喃喃道:“这是什么曲子?好像在梦里听过。”
谭震深深地望着她,回道:“归乡。这是我七叔做的曲子。”
“七叔?”秦伊想起死在何大郎主面前的七夫人母女。
“嗯。七叔文武双全,精通音律。当时,他和父亲在北线抵抗卫军,战事胶着,士气低迷,七叔便做了这首曲子鼓舞士气。随后,卫军战败撤退,七叔被召回京,父亲奉旨留守北关。分别时,我将这曲子吹给八妹听,我们是那样的快乐,却未料到那是最后一次相聚,因为三个月后……”
谭震语气低沉,闻者莫不感伤,秦伊的眼角已然湿润。就当众人正沉浸在谭氏悲壮的过往中,一阵吧唧声忽然打破了沉默。
“晨阳兄,你!”秦伊目瞪口呆地望着独自吃得正欢的晨阳。
晨阳从碗中抬起头来,指着锅子点了点筷子,“人多肉少,先下手者吃饱饭!”
众人一听,立刻从悲伤中回复,慌忙入座,拾起筷子便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