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领兵北上,暂缓了大宁的燃眉之急,宁帝心情稍宽,病情也稳定不少。而兰园中宁昭的几位贴身侍卫,也在秦越的医治下,伤势恢复得很快。几人不顾宁昭之前的叮嘱,执意前去北关支援。秦越父女劝阻不住,只好为他们备了些伤药带去。
这日,秦越照常为宁帝施了针,林谦和诊了脉,二人商议后调了方子,正要告退而出,却听宁帝道:“听说是秦大夫治好了小皇孙的怪病?”
秦越躬身拜道:“草民一介布衣,不敢居功,小皇孙能够痊愈实乃各位太医的功劳。”
“听说我大宁第一公子也是被秦大夫所治愈?”
“多亏林太医早前诊治的功劳,我不过是坐享其成罢了。”
宁帝笑了起来,“圣手之名,天下远播,岂会是徒有虚名?秦大夫你过谦了,何老尚书与太子对你可是称赞有加呐。”
“主上过誉了。”秦越拜道。
宁帝继续道:“不过,依孤看,你就有一点不好,你可知道?”
“草民不知,还请主上训示。”
宁帝敛容道:“你虽有旷世医才,却无报国之志,更无悲悯天下的大医情怀!如你这般淡泊名利,专心医道,固然高风亮节,但你可知有多少百姓死于战乱流离?又有多少百姓死于贫病交加?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治得了这天下病?但你若入朝为医,治愈一个将军,便是拯救一支军队,治愈一国之君,便是拯救万千黎民!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秦大夫一代医才,应当才尽其用才不枉此生啊!”
秦越怔住了,宁帝的这番话如一道惊雷,震醒了他混沌的过往。医遍天下病,确实是他曾经的志向,但这些年来的经历,让他越来越发觉,他能做的其实很有限。那些被他治愈的病患,有多少最后又死于贫病无医?他救得了一次,却救不了一世。在他力所不及的地方,每天都有人被各种疾病折磨而亡。他还能做些什么?他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这时,宁帝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与林太医是同门,今日就当着林太医的面,孤封你为太医署大医官。孤知道你喜欢自由,无心官场,所以孤给你特权,你可以不受朝令限制,不受官制约束,你依然可以自由行医,上至皇室宗亲,下至寻常百姓,你也可以像以前一样外出云游。不过,孤希望借你之才,为我大宁的医业建言献策,以使百姓康健安乐,国富民强。你不用立刻回复孤,回去好好想想,希望你不要拒绝,更不要令孤失望。”
秦越与林谦和告礼退了出来,林谦和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秦越,心里纳闷,这人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能得宁帝如此器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他却没有半分高兴的样子。
“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犹豫什么?该不会是因为我吧?”
秦越瞥了林谦和一眼,“你倒是真会抬举自己,你在我这里还没那么重要。”
林谦和松了一口气。自慕王事败,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出卖受牵连,好在慕王并没有供出他的事来,而他如今也依然还坐在太医令的位子上。虽然秦越的出现危及到了他的官运,但一来他做贼心虚,二来又见宁帝如此器重秦越,因而他此时更怕得罪秦越。
“既然如此,我就当你答应了。回头约上刘师兄,大家一起庆贺庆贺。”
秦越看了林谦和一眼,未置可否,径自离去了。林谦和倒也不恼,回到府中便张罗请客事宜,隔日便以夫人之名将众人都请了来。
席间,林谦和夫妇向秦越敬酒恭贺,秦越也回敬了二人。刘墨虽过不去心里的坎儿,但见三人相处倒也自然融洽,自己也不便多说什么。因此,大家围席而坐,看似一场寻常的家宴。
眼见师尊们握手言和,最为欢喜的自然是秦伊、霏茉和之焕三个小辈儿。
饭罢,秦越父女回到宫中。这一夜,秦越辗转难眠,他一直想着一件事。就在傍晚前往林府的路上,他遇见了一个斗文的擂台,听说是文学馆的学子们在此摆擂挑战。他细细思索着,当今宁帝重视民教,自登基以来开办玄儒文史四大学馆,以兴扬教化之风,传播良善之德,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青年才俊。如果,能够创办一座医学馆,那岂不是利国利民的善举?这个想法,令他忽然充满了力量和希望,仿佛瞬间又回到了年少志高的岁月。
次日一早,秦越前去拜见宁帝,奏请开办医学馆。宁帝听罢,龙心大悦,连带着病容都消散不少。
“好!秦卿所奏真乃利国利民之善举!准奏!孤就令你这个大医官为首任医学馆馆长,即刻着手筹建办学,太医署及相关人等都听你调遣。孤给你三个月时间,明年春上,我大宁首个医学馆将大开学门,广纳天下学才!”
“臣遵旨,定不辱命!”
就在秦越接受任命,准备建馆办学之时,北关传来捷报,宁昭带领军民浴血厮杀奋力抵抗,已解彭城之困,卫军败退高平郡,一时不敢妄动。在这样的喜讯中,宁都的第一场冬雪悄然而至。
暖意融融的殿内,秦越与刘墨正在商议医学馆选址一事。
“位置拟定两处,一处是宫城后凤山脚下的行宫别苑,十分宽敞,环境清幽,最适合为学,另一处是宫城西侧的一处空置宅院,左临药圃,右临太医署,地理位置便利,就是占地小了些。”
刘墨看着地图上秦越手指的位置,沉思片刻道:“两处都不错,各有利弊,就看你打算收徒多少?”
秦越道:“我打算在建馆初期分医科、针灸两大门类,其中医科又分体疗、疮肿、正骨、少小、带下,共收徒五十人,针灸收徒二十人。”
刘墨点了点头,“嗯,一定要严进严出,保证学有所成。针灸有你和李太医,金创痈肿我在行,骨伤有闵太医,少小有严太医,带下有王太医和穆医女,至于体疗,嗯——就那谁了吧。”他说到“那谁”时,语气刻意敷衍,像是极其厌恶不愿提起,惹得秦伊与之焕在一旁偷偷笑了起来。
刘墨瞪了二人一眼,“笑什么?等到学馆开门授业,你们俩可就是师兄师姐了,定要以身作则,带好师弟师妹们!”
秦伊笑道:“大师伯,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做好表率!嘿嘿,没想到我也有做师姐的一天!”
之焕也笑道:“我可是大师兄呢!”
“是啊,大师兄!”
二人相视一笑,十分得意的样子。
秦越与刘墨互相交换了眼神,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
刘墨道:“如果照这个人数来看,宫城西侧这处宅院更为合适,不妨先选在此地,日后扩招门徒再迁至别苑。”
秦越点头道:“那就选在此地。方才师兄提到授业医师的人选,师兄对太医署的人员配置比我熟悉,还请师兄拟定一份详细的医师名单。待确定之后,我们大家一起商议具体的招生与授业事宜。”
“好,我回去就着手拟定。”刘墨满面笑意地望着秦越,由衷道:“师弟,这才是你!”
秦越笑了笑,他此刻心中没有杂念,一心只想着创馆办学,将毕生所学传承下去,发扬光大,将医泽带给天下万民。
送走了刘墨师徒,秦伊随父亲秦越静静地站在廊下,望着纷扬飞舞的雪花,心中满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医学馆筹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宁都的大街小巷,人们在称颂朝廷的这一善举的同时,也对那位传说中的银针圣手充满了好奇。一时间,大圣手的传奇故事在民间广为渲染流传。
秦伊听着子钰讲述那些来自民间的离奇听闻,乐得前仰后合,直笑出眼泪来。
子钰望着她此时毫无戒备的轻松模样,心绪翻动不已,二人有多久没像这样了?
“民间虽有夸大,但秦大夫以圣手银针起死回生,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子钰说着,递来一个包袱,“医学馆开建在即,我想这些东西你应该用得着。”
“这是什么?”秦伊好奇地打开包袱,只见一摞崭新的医籍,除了她之前丢失的那几本之外,还添了些诸如少小、带下等其他门类,显见子钰是花了一番心思。
“钰兄……”秦伊望了一眼子钰,又匆匆低下头去,想起自己之前对他的回避,不禁一阵愧疚。
子钰笑容依旧道:“举手之劳,何府中就有一些藏本,不过是找人抄来罢了。若还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
“嗯。”秦伊点了点头。
子钰忽然皱起眉头,笑容勉强道:“还有一件东西要送给你。”说着,迟缓地从袖中掏出一张叠好的画纸,“这个,是子灏托我带来的。”
秦伊接过展开一看,不禁“扑哧”笑了出来,“这歪瓜脸不会是我吧?”
子钰摇头笑道:“哎,吵着让我教他作画,数日来却不见长进,还非要让我送来。”
秦伊笑道:“总归是一番心意,我收下了,多谢子灏,也多谢钰兄。”
子钰走后,秦伊呆愣地望着那摞医籍,思虑良多。即便当年是何大郎主逼死了七夫人母女,但那毕竟是他一人所为,与何老尚书无关,更不能因此迁怒于子钰,想想他那时只有十三岁,还是一个孩子呢。
何府对她不薄,那时若不是子钰,恐怕她早已死在慕王的箭下!她不能忘恩负义,但也不会出卖义兄,她决定做个中间派,不插手双方的仇恨,只真心对待每个人。
子钰回到何府,紧闭房门,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展开,只见画中伊人笑颦,伴着沁人的檀香,丝丝融入心里。
窗外,冬阳温煦,冰雪已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