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孙的怪病有了希望,太子与太子妃很是欢喜,盛情邀请父女二人参加宴饮。
秦越不喜欢束缚的场合,推说想与几位太医再探讨一番,拟定后续方药。太子便随了他,令何长明从旁照顾。
太子妃则拉着秦伊的手来到偏殿,只见数位锦衣华裳的少女已经候在那里。少女们妆容精致,脂粉飘香,看来是为了宴饮特地装扮了一番。
秦伊看着这些少女,就像是在一场富贵梦中,只觉得满目嫣红姹紫,千娇百媚,耳边环佩叮当,莺歌燕舞。
少女们见过礼,太子妃走在前,一行人锦云一般向东宫后花园玄圃而去。秦伊素衣素面地夹在其中,觉得自己就如乌亮发丝中那根显眼的白发,又如华彩锦羽中的那根鸡毛,大有破坏气氛之嫌。不禁想起霏茉送她的那件衣裳,可惜那晚被凶徒刺破,她还一次都未穿过呢。
“伊妹,在九泉山庄竟是你医治了太子,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懂医术呢。”太子妃拉着秦伊的手说道。她的相貌并不艳丽,气质却十分端庄大气,五官柔净,秋水剪瞳,带着淡雅的温柔,令人倍感亲切。
秦伊笑道:“我只会一些皮毛。不过,太子妃,我不小了呢,我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出师独自行医了呢!”
太子妃听了十分不解,“秦大夫医术如此高明,按理说应当传名于世才是啊?”
“这个……”
秦伊一时语塞,若说她爹就是大名鼎鼎的圣手,保不齐就得治完这个治那个,到时候被困在这宫里就惨了。况且,这一引起注意,或许还会给雨辰兄带来危险。还是少节外生枝的好,赶紧治好小皇孙出宫去,雨辰兄还在等着他们,于是嘿嘿笑道:“太子妃过奖了,我爹也就是运气好,刚好遇见个治过的病罢了。”
太子妃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是我过奖,是伊妹你过谦了。何府大公子的心疾,芸娘的痹症,还有小皇孙的萎症,哪个不是棘手之症?秦大夫或许偶尔运气好治得一个,但能三个都治好,那就不是运气,而是实力了!”
秦伊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了笑。方才太子妃并未介绍她,那些贵族少女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此刻见太子妃与她这个布衣女亲热地有说有笑,不禁纷纷打量着她,那些飘来的好奇眼神中带着些许嫌弃,她只当作没看见。
太子妃继续拉家常地说道:“今日,太子邀了几位皇子与世家公子,大家平日里各有所忙,难得聚齐。”
秦伊笑着颔首回应,却听身后众女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
“听说三殿下很是英俊,年方十八,尚无婚约。”
“三殿下?那位镇守南豫州的三殿下?”
“正是。三殿下自幼出镇在外,很少回京,听说他气质高冷,不大容易亲近。”
“高冷一些有什么不好?总比那些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强吧。”
“就算不拈花惹草,你又怎知三殿下没有意中人?”
“像三殿下这种内敛的性格,多半喜欢活泼一些的。”
“哎,不对,我觉得是性情相近的。”
“我觉得是端庄大气的,就像太子妃这样的。”
太子妃闻言,笑着摇了摇头。
秦伊却是恍然大悟,今日这宴席分明就是相亲宴嘛!不过,她对那什么三皇子还是几皇子的没什么兴趣,倒是太子妃说邀请了几位贵公子,不知子钰是否也在其中?自何府一别,已近一月,不知他恢复得如何了?如果再见到她,他会不会很惊喜?
秦伊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听太子妃介绍园中景致。这玄圃中,建有二十四座造型迥异的石桥,如同二十四轮形状各异的弯月。秦伊满心好奇,本打算将二十四桥走个遍,偏偏刚刚走过六座石桥,那些娇生惯养的世家千金们便纷纷吵嚷着疲累。太子妃只好吩咐弃步登船。
一只精致的朱漆画舫顺水缓行,河水碧蓝,清澈见底,阳光下微风轻拂,泛起一片五光十色的涟漪。在船上看两岸风光,又是一番别样风韵。此时虽已是深秋,但园中林木葱郁,阳光煦照,倒像是春天一般。接连又过了几座石桥,太子妃指着前方说再过一座桥,岸边有一座楼台,名叫望月楼,今日的午宴就设在那里。
秦伊走出船舱,站在船头,见一对水鸭在近岸的水边戏着水,羽毛光滑,色泽艳丽,相依相偎的模样令人十分羡慕。岸上红绿相映,垂柳拂堤,清风吹来,带着幽微芳香,竟有一丝醉意。正陶醉在这美景中,画舫转过一个弯道,前方不远处果然出现一座石桥,阵阵笑声从桥上传了过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群鲜衣华服的儿郎刚刚走上桥来,个个气宇轩昂,谈笑风生,看样子是正在观赏品评四周的风景。却不知,他们也成了桥下众娇娥眼中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少女们纷纷起身,涌出船舱挤上船头,叽叽喳喳地看向桥上。
秦伊怔然凝视那人群中的一个白色身影,方才她还想着如果他也前来赴约,二人相见会是怎样的场景。没想到,相遇是那样自然,又是那样奇妙。他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引人注目,以至于她只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他来。
那个被秦伊注视的人,正是子钰。此刻,他也正紧紧地盯着船头众少女中那个心心念念的倩影。这不期然的相遇,让他惊喜不已,恍惚不已,他不敢眨眼,生怕这就是一个梦,一旦眨眼,那倩影就会消散无踪。
二人相视片刻,秦伊从怔然中清醒过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子钰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那个让他撩动心波牵肠挂肚的人儿就在眼前,就在这桥下的船上。子钰心中一阵欣喜,回了一个柔情绵绵的笑容。
“哪一个是三殿下?哪一个是三殿下?”
“那个那个,那个穿黑色锦衣的!”
“三殿下果然神采非常,和宁都的公子们就是不同。”
就在众女翘首争望的拥挤中,忽听“啊”的一声娇呼,紧接着是“哗啦”一阵落水的动静,引得众女惊叫连连,画舫上顿时乱成一团。
桥上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在水中挣扎,那少女身着布衣,装扮简朴,怎么看都不像是贵族之后,甚至连宫女都不是。
就在众人的怔然中,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桥上跃起,闪电般投入了水中。那矫捷一跃,如黑鹰一般凛然英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太子惊呼出声,忙令侍卫下水救人。
“师妹?”之焕震惊地望着水中的少女,抓着身边子钰的手臂道:“是师妹!师妹怎么在这里?”
子钰茫然地摇了摇头,关切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落水挣扎的少女。
秦伊在水中一阵扑腾,咕咚咕咚地饮着河水。就当侍卫们纷纷跳下水时,宁昭已经游到她身边,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秦伊刚刚露出水面,不住地喘着气,但因脚不沾地,整个人被人提着悬在水中,不免有些惊慌,便更加胡乱地扑腾起来。
宁昭忽然想起,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若此时二人相见,恐会露出马脚,立时一个手刀落下,劈在了她的后颈。秦伊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立刻老实了下来。
宁昭抱着软倒在怀里的秦伊,看着那张时常浮现在眼前的脸庞,不禁一阵恍惚。但想起方才的情景,心里就莫名窜起一股怒火,一边生着闷气,一边小心翼翼地抱着秦伊向画舫游去。
侍卫们想要从宁昭手中接过秦伊,都被他拒绝了,只得从旁护着助他们登船。即便今日天气晴好,但毕竟深秋水凉,二人上了船,迎风这么一吹,湿寒的感觉立时入骨,不禁一阵哆嗦。
太子妃慌忙解下自己的披风,为秦伊披上。而秦伊正歪靠在一个少女怀中,那少女自秦伊被救上船便主动帮着照料,丝毫不在乎湿淋淋的秦伊沾湿了自己华丽的锦赏。
宁昭皱着眉头坐在一旁,目光正打量着浑身湿淋淋的秦伊。其他少女则站在四周,羞怯地打量着这位传闻中不易亲近的三殿下,心里却道谁说这位殿下不易亲近了?原来人家是面冷心热,真正的好儿郎呢!你看那么多皇子公子在场,怎么没见其他人跳下来救人呢?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她们就亲眼见识了凌王奋不顾身救人的英勇身姿。
虽然凌王英雄救美的不是她们,但那份英雄气概却足以让她们崇拜爱慕不已。看惯了宁都城里那些或纸醉金迷风流成性或骄横自傲或文弱质纤的皇子与公子们,凌王与众不同的高冷反倒成了她们眼中的一股清流。像凌王这样英勇无畏敢作敢为、为了坚持公道正义甚至不惧与宁帝叫板的男儿,真可谓是顶天立地,充满了阳刚之气,又有哪个少女不心动呢?
而此刻,这位真男儿,这位集少女们的爱慕于一身的三皇子凌王,并没有发觉那些情意绵绵的眼神。他正襟危坐,双手成拳地放在膝上,骨节泛白,似在微微轻颤着。
抱着秦伊的那位少女望着他强忍寒冷的模样,担忧地轻唤了一声“殿下”。
宁昭抿了抿嘴角,一向冷厉的眼中泛起一丝柔和,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无碍。只那一丝浅浅的柔情,便已融化了这少女的一颗芳心,只见少女双颊绯红,面若桃李,羞涩地低下头去。
待画舫靠岸,众人下了船,太子等人已站在岸边等候着。太子妃忙令人将秦伊送回东宫,并再三叮嘱好生照料。
太子看着一身湿衣的宁昭,见他此刻如落汤鸡一般,头发上不停地滴着水,刚站了片刻脚下已是一滩水泽。在太子的印象中,似乎从未见过这位高冷的三弟这般狼狈过,不过他如今这模样反倒显得亲近一些。
“嚯!还是三弟有魅力,这欢迎仪式也未免隆重了些。”太子笑着打趣道。
宁昭没有回应,沉着一张脸,斜斜地瞟了一眼子钰。
子钰正望着秦伊离去的方向,一回头对上宁昭的目光,不禁一怔。
宁昭朝太子一拜,“打扰了太子与各位的雅兴,容我回去换衣正容。”
太子摆了摆手道:“快去吧,我们在望月楼等你。”
宁昭又是一拜,转身离去了。子钰望着宁昭挺拔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安,方才是他的错觉吗?为何他会觉得宁昭那一瞟的目光中,不仅带着怒气,还有一丝——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