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何府的后院。
何二郎主在前引路,他身侧是林谦和,后面是并肩而行的刘墨与秦越,再后面是霏茉秦伊与之焕。
刘墨回头看了一眼手牵手的小姐妹,对秦越笑道:“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啊。”
秦越没有说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本按照秦越的意思,今晚只有他们三个长辈前来,但得知他这位传说中的圣手今晚可能会施展银针飞技,小辈们哪个不想亲历观望呢?于是,之焕与霏茉暗地求助秦伊,秦伊为示同门友好,便对秦越一番缠闹,秦越招架不住,最终点头答应了。
“这边请,前面就到,家父正在恭候诸位。”
几人向前望去,只见何老尚书正候在清凉苑外,便纷纷加快了脚步。
何老尚书看见众人,忙迎了上来,以礼拜道:“此番有劳各位,老朽不胜感激。”
众人回了礼。
林谦和看了看秦越,说道:“这位是我的师弟,草泽圣手秦越。”
何老尚书吃了一惊,忙对秦越抱拳道:“‘草泽圣手’盛名远播,今日能得秦大夫亲自诊治,实乃我孙之幸啊!”
秦越淡然回礼:“不敢当,何老言重了。治病要紧,不知公子何在?”
“在里面,几位请。”
何老尚书抬手作请,将几人引进了院子,心里却是忐忑,当世三大名医齐聚何府,若是还不能救治子钰,那便真的是无望了。
几人进了屋,见子钰正靠坐在榻上,面色恍白,双眼紧闭,呼吸有些急促。听见动静,子钰缓缓地睁开眼睛,微微一笑以示见礼。
何老尚书引着秦越走到榻边,对子钰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草泽圣手秦大夫。”
子钰点了点头,艰涩地挤出“有劳了”三个字。
何老尚书见状,心中疼惜,对秦越道:“秦大夫,子钰如今不能动弹,一动就喘得厉害,更不能平躺,只能这么坐着,一躺下就呼吸急促喘息不止,不时还咳出带血的痰液。”
秦越点头,坐在一旁,并起三指搭脉,过了一会儿,收手问道:“腿肿吗?”
“啊,肿!”何二郎主忙上前撸起子钰的裤脚。
秦越伸指按去,一按就是一个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又问:“小便可少?”
“啊,少!少!”何二郎主有些激动地看向何老尚书,这位秦大夫很是靠谱啊!
秦越又翻阅了林太医的病案与处方记录,长长叹了一声,半晌不语。众人不禁惶然,刚刚还觉得他很靠谱,这会儿却是怎么了?
子钰心中明了,艰难说道:“秦大夫,但说无妨。”只这一句话,竟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秦越直言不讳道:“公子能活到今天,实在是个奇迹,林太医功不可没。”
众人齐齐看向林谦和。林谦和心中一阵惊喜,他做梦也未曾想到,秦越竟当众认可他的能力!
“但是,此病乃先天之疾,人力不可逆,但我会尽力而为。至于这个奇迹能持续多久,我不清楚,林太医也不清楚。”
秦越话音刚落,众人骇然。虽然林谦和也束手无策,但至少从未对子钰如此直言过。对一个重患如此直言不讳,无异于抹杀他仅存的一丝希望!
子钰浑身冰凉,他知道,或许那个奇迹就停止在下一瞬间。不过,他早就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秦越望着子钰面无血色的脸庞,继续道:“秦某自幼习医,见惯生死。有人年岁过百寿终正寝,却逃不过名利之心,遗憾长留。有人腰缠万贯随心所欲,却买不来身强体健,长寿延绵。说来,不过是一个‘命’字,道去,不过是一个‘顺其自然’。然而,悲顺是顺,乐顺也是顺,公子聪慧过人,有些话不必我说破。”
子钰怔然地望着秦越,这位冷面神医看似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冷漠中带着悲悯,无情中带着洒脱,其气度胸襟非一般人可比。诚然,智者尽人事听天命,既然是命,他何不乐天顺命,而非他一直以来的悲世而活?子钰心中豁然敞亮轻松,笑着朝秦越点了点头。
秦越回以一笑,吩咐何府准备独参汤。一碗浓煎的老参汤给子钰灌下,趁着阳气温通气血流畅之时,秦越从袖中取出一只精致的木匣,匣中银针无数,长短各异,根根闪亮如星。
秦越与秦伊站在榻边,众人围在四周。子钰温和地望着秦伊,原来她竟是圣手之女,想起她之前被当作神棍骗子时气恼的模样,不禁暗自好笑。秦伊朝子钰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安抚鼓励。
秦越以酒擦拭了银针,而后右手拈起一支银针,口中说道:“公子乃阳虚水气不化,上逆于心之水饮凌心证。治以温阳益气,化气利水,取穴内关,平补平泻。”念罢,左手一拂右手袍袖,看架势应当是要下针了。
众人睁大了眼睛,但见他拂袖抬手,翩若游云,再一细看,手中却已空无一物,而子钰的内关穴上却赫然扎着一支银针。
众人不解,明明这眼睛眨也没眨,怎么就下针了?又见秦越刚一下针,秦伊便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持针,均匀地左右捻转并上下提插起来。
“取穴心俞,平补平泻。”秦越口中又念唱起来。
众人移近一步,但见他拂袖抬手,又是一针落下。然而,谁也没看清究竟是如何下针的。
“取穴厥阴俞,平补平泻。”
众人又移近一步,只见他抬袖之姿,却未见下手之势,不禁纳闷:这针难不成是自己落下去扎入皮肉的?
“取穴郄门,平补平泻。”
众人再近一步,依然只见抬手,不见落针,不禁啧啧称奇。
“取穴神门,平补平泻。”
“取穴气海、太渊,平补平泻。”
“取穴阳陵泉、肾俞、阴谷,平补平泻。”
众人看得头晕眼花,只觉得眼前针影翩翩,一晃而过。
“取穴足三里,补法。”
“取穴太溪,补法。”
“取穴三阴交,补法。”
秦越父女仍然在继续着,一个施以飞针,一个施以手法,配合无间。
可这银针飞技,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硬是没一个人看清楚是如何下针的。众人心中叹服,当真是名不虚传,堪称天下第一绝技!
如此这般,共二十余针飞下,子钰差点儿被扎成了刺猬。
秦越直起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手,一转头看见之焕的斗鸡眼,吓了一跳道:“你这眼睛是怎么了?”
之焕揉着眼睛道:“师叔,您这飞针也忒快了些。”
秦越一本正经道:“要不给你也飞一针?一针见好!”
这时,秦伊正在取针,不料拔起一针竟带出血来。之焕不禁一阵哆嗦,连忙摇头摆手。
待秦伊取完针,只听子钰道:“多谢秦大夫出手相救。”
众人一听,不禁大喜,与他之前的气促乏力相比,这句话说得很是顺畅,连气力也恢复了一些。
“秦大夫真神人也!”何老尚书不禁赞道。
秦越恭敬回道:“何老过誉了。公子之病本为心阳气虚,标为水饮之实,阳气不达,则水饮难化。那碗独参汤能够大补元气,回阳固脱,再以针气引助阳气入心脉,从而振奋心阳,温通水气。”顿了顿,又对子钰道:“公子可试着往下躺一躺。”
子钰点了点头,在何二郎主的帮助下竟能往下躺一些了,但要完全平躺下来,仍是不能。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令众人惊叹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病症竟已明显缓解。何老尚书老泪纵横,连连称谢。
正当众人惊喜不已时,秦越却道:“接下来的治疗,林太医自有主意,只需遵其医嘱便可。”
“秦大夫这是?”何老尚书立时怔然。
秦越拱了拱手,“公子暂无性命之忧,在下也该告辞了。”
何二郎主忙道:“秦大夫,您刚给了我们希望,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啊。”说着,眼神向一旁的林谦和与刘墨求助。
林谦和无奈,只得道:“大医无私心,难道你忘了师父的教诲?”
刘墨也道:“师弟,你就多留些时日吧,好歹等公子的病情完全稳定下来。你若有什么顾虑,尽可对何老言明,说不定有两全之法。”
秦越面露难色,无奈地叹了一声。
何老尚书忙道:“秦大夫,只要您肯出手,无论什么条件,何府一定竭尽所能。”说着,颤巍巍地跪了下来,他此刻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大宁尚书令,而是一个平凡的老者,不惜一切代价为孙儿求得一线生机的老者。
秦越赶紧将他扶起,望着他苍老又憔悴的面容,心中顿生感慨,这位当朝第一贤臣,明明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依然一片赤诚辅佐社稷,这份坚韧的家国情怀令他敬佩不已。可是,一旦留下来,秦伊或将陷入危险之中,若是被人发现她的身份,那将是无法挽回的死路!
“爹!”秦伊满脸恳求地望着秦越。
“师叔!”霏茉与之焕也齐声恳求道。
秦越无奈地叹了一声,对何老尚书道:“秦某一介布衣,只想安分守己行医治病,不想卷入朝堂纷争。若是何老肯答应三个条件,秦某倒也愿意为公子治病,尽医者本分。”
何老尚书一听,连忙点头道:“秦大夫但说无妨。”
秦越提出的三个要求与金银无关,与名望更无关,这第一便是严守他父女的身份,不得泄露;二是治期一月,期间对外要息事宁人,对内则专辟院落,布置暗卫,加强守备;三是治期届满,须保证他们安全离开。
这三个要求合情合理,何老当场便答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