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对你的爱就是放手
宇文烈说完,转身披甲,从帐篷垂帘旁抽出一把明光锃亮的鎏金弯月大砍刀,就出了大帐。
那婆子人高马大、体格健壮,粗糙的大手如铁钳般,一上来就反剪住我的双臂,用很粗的麻绳紧紧缚住,也不管我是否穿好衣物,拉着我就出了大帐。
帐外形势已经十分混乱,大大小小的盗匪,骑马的骑马,跑腿的跑腿,鬼哭狼嚎般乱哄哄都向寨门口拥去。
那婆子拉着我,又不放心,回手往我嘴里塞上一块味道腥臊的帕子,极其谨慎地溜边逆行,向匪寨后方一侧,贴近悬崖脚上一处极其僻静荒凉之所奔去。
这寨子修建在两座大山间的山坳里,依山而建,只有前后修有高高的竹楼和篱笆,两侧都是陡峭如刀削般的悬崖峭壁,前可守,后可退,简直就是一处绝佳的天然匪窝。
一路走来,黑暗中杂乱错落有帐篷和一些柴房一样的简陋房屋,影影绰绰。
此时正值深夜,山外虽已入夏,可山中仍是阴风呼号,小一些的帐篷、柴屋,在山风中摇摇欲坍,戛戛呜咽,如同人间冥府。
那婆子拉着我一路疾行,行至远离帐篷一处荒草蔓生之处,扒开一人高的浓密长草,在里面摸索行进。
行至快要贴近山壁时,一侧蓦然风猎草惊,有人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山壁的石头急驰坠落,像一只灵巧的大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落入我身后的长草里。
隐约间听到一声幽幽的呼唤“蒹蒹”,似有若无,转瞬即随摇曳的长草飘散在呜咽的风里。
我回头张望,忽被草中伸出的一只长臂迅速抱住腰,然后落入一个散发淡淡乌沉香气息的宽厚怀中。
前面的婆子一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慌忙回身过来寻我,就觉来人抱着我的那半边身体一侧,一条长腿极速飞起,那婆子人高马大的身影重重落入远处的长草中,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再无动静。
来人用一件披风将我缚在背上,借着微弱的天光,我才看清楚,头顶刀削般陡峭的山壁上,垂下来一根粗长的绳子,正随风猎猎晃动,绳子的一端,正绑在来人腰上。
来人唯恐我惊惧,用温柔小意的声音低低说到:“蒹蒹莫怕,我是谦之。”
“谦之?”我小声重复,满心疑问。听这男子的温柔口气,应该也为裴蒹蒹的旧识,我被绑在他背上,不跟他走也别无选择。
此人虽背宽如虎,四肢却灵巧如猿,背着我在山壁上攀爬,丝毫不见吃力,极为轻巧迅速。
当他爬到一半的时候,我看到山下有很多火把在向这边的山脚晃动,越来越近。
此时山壁上垂下来另一根同样粗的绳索。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现在攀爬的这根绳索已经到了尽头,一端被紧紧缠在山壁凸出的一棵老藤上。
男子踩住那根老藤,猿臂一伸就拉住那根在风中摇晃的绳索,将我和他一起紧紧捆在那绳索上。
他从腰中抽出一把匕首,将第一根绳索砍断,拉了拉新捆在腰上的这根,绳索立刻以飞快的速度向上移去。
男子只一手拉着绳索,双脚不住地蹬踏山壁,以免我俩被山壁上的石头磕伤。
我在男子身后被缚着,又提心吊胆、晃晃悠悠向上移动了好大一会,才望见山顶的星光。
原来这山太高,用了两根奇长无比的绳索,才到达山顶。
山顶有人接应,等我们爬上去,已是后半夜。
四幕空旷,闪烁夜空的漫天繁星,似伸手就可以触摸到。
星光下,屹立有一个身长九尺、壮硕魁伟的男人的身影,那一双炯炯虎目,似比星光还要亮上几分,不是暮容暮秋,又是何人?他的身边还多了一些士卒打扮的人。
慕容暮秋将我接过来,背在背上,一行人不做一刻停留,就施展轻功向大山一侧的深处掠去。
山下已经备有快马,众人跨到马上,快马加鞭从天亮一直赶到天黑才在一个小城镇的外围停下。
此时天空落起了小雨,路也变得崎岖难行。
眼见雨越来越大,几个士卒四处寻找,终于在附近找到一座破庙,确认安全后,一行人才在破庙里落了脚。
有士卒架起了简易锅灶,煮起了晚饭。
我也趁机看清楚了昨晚从匪窝里将我救出的自称为“谦之”的人。
路上从他们的交谈中,其实我已猜出十之八九,他应该便是慕容暮秋口中的副将、宇文烈提起过的追求过裴蒹蒹的显贵男人之一——曹彬。
谦之应为他的字。
此人生得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丝毫不显轻佻,而是十分润雅;虽也生着如虎宽背,蜂腰猿臂,却给人感觉极其斯文。
曹彬的表情也非常和善,与慕容暮秋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不似行伍之人。
如不是真身经历,我都不会相信是他就是昨晚背着我在山壁上如同一只大猿一般腾跃攀爬之人。
此时,慕容暮秋从外面端着一碗汤饼走了进来,我也许是饿得太久,胃中难受,一闻到那粗糙的汤饼气息,竟干呕起来。
曹彬说:“蒹蒹从小娇养,哪里吃过咱们行伍里这等简陋的吃食,我去四处看看有无人家,给她寻些细腻一些的粥饭和肉食吧。”
暮容暮秋蹙了蹙眉,说到:“谦之昨晚深入匪窝辛苦,还是趁此机会恢复体力。蒹蒹已经失忆,这次你回来也是一个绝好时机,看可否与蒹蒹讲一些我们年幼之时的事,这有助于她恢复记忆。”
说完,暮容暮秋就不容曹彬再说什么,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破庙虽已被遗弃,但并未完全塌落,还维持着它原来的大概格局。
正中是供奉神佛的大殿,殿后有几间厢房,大概是原来的僧众栖身之所。
为确保安全,我被安置在大殿后一间较为隐蔽的厢房内。
曹彬出了厢房,在门外四处又检查了一遍,我还听到他跃上房顶,确认安全后,才回到房中。
他来到我的跟前,帮我系紧肩上的披风,面露心痛之色,说到:“蒹蒹,你受苦了。”
凝望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他才又接着问:“蒹蒹,那么说,你已不记得我了,是么?”
我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他好看的桃花眼闪了一闪,接着说:“我是曹彬,曹谦之,与你自小一同长大。”
我突然觉着自从坠落这个世上,貌似很多人都对我说过这句话,哦,不对,但至少有两个,于是不解地问:“暮容暮秋、暮容暮风两兄弟都说曾与我一同长大。”
曹彬点点头,说:“没错,我们三个,都是与你自幼一通长大。”
我愕然。
曹彬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十分和善好看的微笑,我想如果这些日子我不接连被几个男人吓到,一定会被他这个微笑迷倒的。
这几日的经验充分告诉我:“男人都是危险动物,还不如那天遇到的大虎兄弟好说话,当然除了宇文弘诺,虽然他也曾把我吓得不轻,但总体来看还是在护着我怕我受到伤害的。”
曹彬似是心怀某种期盼,犹豫了一下,问我:“蒹蒹,原来你真的都忘记了,我与阿秋兄弟二人,加上你,我们四人自幼一同长大。丞相裴家、忠勇侯慕容家与我们曹家,一直是世交。你嫁给宇文弘诺前,我们四人在一起度过了最美好的年少时光。我曾向你表露心迹,这个世上,我只爱你一个。如今纵然此去经年,物是人非,然我对你心意如初。”
我听了这话,不禁往后缩了缩,心说这个看似润雅的曹彬,也不过如此。
然而曹彬并没有如我以为的那样戚身过来,而是保持着原有的距离,看着我的眼睛,问:“此次你失忆了,过往的一切对你而言应该都已清零,对你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曹彬顿了顿,放慢了语气,似在期待什么:“现在,你面前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我只想问你,这些天你已经历过我、宇文弘诺和暮容暮秋。如果此时,让你重新选择,仅凭自己的感觉,不强加别的任何因素,你会选谁?”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自己的真实感受,只得默默低下头。
他上前一步,用一只手急切地抬起我的下巴,满怀热望地问道:“你会选择我么?你的选择,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我望了望他,有些恐惧又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
他失望地放下手,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抖,接着说:“好,我知道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愿的事。那你现在告诉我,不必有任何顾虑,你愿意跟暮容暮秋走么?”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
曹彬桃花眼中的光泽黯了下来,语气无限落寞与无奈:“也就是说,你还是选择宇文弘诺?”
我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下一刻,他会不会愤怒。
谁知他十分温和地笑了,冲我点了点头,桃花眼中似有液体流动,但被他忍住,没有落下来。
他喃喃说道:“蒹蒹,你还是那个蒹蒹,纵然失忆,纵然一切重来,你仍是初衷不改。你给我的回答,和你八岁那年进宫看到宇文弘诺归来之后,给我的答案,是一样的。看来,你是真的喜欢他……”
此时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隐隐伴有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应该是慕容暮秋已经在附近了。
曹彬收回目中水色,轻轻拍了拍我的肩,低沉而坚定地对我说:“蒹蒹,无论你选择谁,我都会支持你。我的爱,不是对你的占有,而是放手。只要你觉着幸福,我都会全力以赴帮你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