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见,太子殿下
滂沱雨中,间或雷鸣电闪,马蹄声近,却不闻一人一马进得庙门。
曹彬也听出了哪里不对,低呼“不妙”,急忙拉起我,踩灭地上火堆,疾步潜至窗边。
那窗牖破烂不堪,窗纸早已不复存在,是方才慕容暮秋不知从那里找了件破旧棉袍,临时遮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此时棉袍一角被风掀起,蹲在窗侧,正好可以一窥窗外情景。
曹彬让我躲在他身后的角落,他自己则屏息向窗外望去。
窗外除了瓢泼而落的大雨,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瓦动,似有什么东西落在屋顶,如果不仔细听,会以为是雨。
曹彬似是也有所察觉,紧盯屋顶,声音又消失了。
俄顷,我瑟缩的这个角落,有瓦片碎渣扑簌簌落地。
我抬头一看,黑暗中,正对上一只闪着犀利光芒的狭长眼睛,伴随着如豆的雨珠,砸在我额头之上。
我惊恐地大叫一声,曹彬闪电般将我抱起,瞬间移至屋中更为黑暗的另一个角落,轻轻捂住我的嘴,又捏了捏我的手,让我不要出声,以示安抚。
我刚稳定住情绪,破败的房门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从外面打开了。
凄风厉雨飘忽而入,一道闪电划破暗夜,映亮眼前的身影,颀长魁伟,冷峻威严,不是宇文弘诺,又是何人?
我大喜过望,长舒了一口气。
曹彬似乎也认出了眼前之人,从黑暗中走出,正欲上前再看一眼。
此时,一道明晃晃的银龙穿透雨幕,疾速迫近,无声无息,直奔宇文弘诺后心而去。
我长大嘴巴,还未叫出声,挡在门口宇文弘诺却突然不见了踪影,银龙没有收住,带着汹汹气势,闪电般直直射进屋里。
我用目光在黑暗中四处逡巡,忽觉一人从身后将我揽起,往背后一带,我就依靠在那个颀长魁伟的身畔。
此人俱已湿透,全身冰凉,但仍难以掩饰他那熟悉的味道,那让我心安神怡的气息。
前面大殿的士卒们不知何时齐齐赶来,将我这厢房的破门围个水泄不通。
有一只纤长微茧的大手,坚定地将我的一只手包在掌心,极尽温柔地轻轻一握,面对门外剑拔弩张的一众陌生黑影,胜似千言万语。
我心头一暖,竟有热的泪和着冷的雨从脸颊滚落。
此时屋外的人才发现宇文弘诺早已在屋内深处的角落,而我则早已被他护在身后,立刻一窝蜂而入,还有士卒点亮一支火把。
曈曈人影中,我看到了为首的正是暮容暮秋,一张脸冷得比暗黑雨夜里的罗刹还要骇人。
“把我的女人放下,我尊你一声太子殿下,既往不咎地前往西北。”暮容暮秋嗓音黯哑决绝。
“你既往不咎还是我既往不咎?你是记错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把我身后之人的名节踩进了泥淖地里?”宇文弘诺的话虽尖刻,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不知为何,面对暮容暮秋的诘难,他却没有道出我的真实身份。
暮容暮秋似是也与宇文弘诺保持着相同的默契,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呼过我的名字,并且一路之上,面对跟随着他的众多手下,他一直忌讳着让我以真实面目示人。
此时狭小窄仄的厢房内,里三层外三层全是慕容暮秋的人,我与宇文弘诺像被赶进了一只密不通风的铁桶。
纵然我之前在那河边见识过宇文弘诺惊鸿游龙一般的身手,但在目前的情景下,面对一个经历过战场无数杀伐的平西大将军,一个武力也许同样高强的副将,再加上一众身强力壮的帮手,如果说他一人脱身还有一线希望的话,再带上一个羸弱不堪的我,就看不出有任何胜算的可能了。
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绝望悲切的哀求声:“宇文弘诺,你快走吧,先不要管我。”
我强调了一下那个“先”字,希望他能够听懂我话中深意。
然而宇文弘诺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头也不回地冷冷说到:“我今晚既然找到这里,就没打算一个人回去。”
此时,慕容暮秋二话不说,手中银龙再次翻飞,直奔宇文弘诺面门而来。
宇文弘诺只轻轻一偏头,手中长剑微翘,只见电光石火崩裂,那银龙便改了剑锋的方向。
还没待慕容暮秋身体完全跟过来,宇文弘诺已用另外一只手,揽起我的腰,移至避开慕容暮秋的一侧,斜身飞向屋顶一处正在漏雨的缝隙。
可那缝隙着实过于狭窄,也就只能容纳一个剑身,我俩一起是不可能出去的。
宇文弘诺一手揽紧我,一手抽回宝剑,向那洞口用力刺去。
我立刻明白了宇文弘诺的用意,那屋顶裂缝的周边,瓦片早已被经年的日晒雨淋侵蚀得非常糟薄,一剑下去应该就会被戳出一个大洞,他这是打算施展轻功,将我直接从屋顶带出去。
而据我刚才听到的动静,他的马应该就在这座厢房之后的庙外。
霎时间,宇文弘诺的剑尖已经触到房顶,七零八落的瓦片纷纷伴随从天而降的雨柱直直坠落,我慌忙闭上眼睛,低头缩在宇文弘诺颈下。
此时,只觉宇文弘诺揽着我的大手一抖,我从他颈下探出头,想看个究竟。谁知刚一抬头,一块硕大的瓦片裹挟着雨水,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这一抬头,宇文弘诺唯恐那瓦片砸中我的脸,带着我的身体在空中向后一倾。
顷刻间,我就被另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双腿,从宇文弘诺的怀中拉出,极速落地。
小山一样壮硕的慕容暮秋早已将我抢了过来,紧紧夹在他山石夹缝一般坚硬的腋下,从厢房门口夺路而出,几个闪转腾挪,就飞身庙门处,跃至早已等待在那里的赤血背上。以闪电的速度冲进重重雨幕。
庙外暴风疾雨,路淖难行,赤血丝毫不见游疑惊惧,四蹄腾空,飞身而出,纵然脚下泥泞不堪,它仍如履平川。
我不知赤血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晚来这庙中避雨时,还未曾见它身影。
我猜想,肯定应是因为它那超强的寻主本领,竟从那日走失的河边,一路寻到了这里。
宇文弘诺会单枪匹马找到这座隐蔽的破庙,也许和跟踪着赤血有关。
但毕竟那庙里人数众多,还有武艺高强的曹彬副将在,宇文弘诺想要脱身,恐怕也不是一时之事了。
纵然宇文弘诺能够摆脱慕容暮秋那一干手下,以赤血的速度,等他追出庙门,恐怕连我们的方向都辨认不清了。
赤血啊,赤血,无论今晚是不是你将宇文弘诺引来,但你此时无疑又为自己主人立了一大功,你也算是将功折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