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狱鼠崽的爹爹
我微笑拂开十三衣袖,诚恳道:“十三,我知你是一番好意,心内感激。然而我这次真的不会有事,不会被打入大狱的。”
言罢,我递给他一个“你就放心吧”的眼神。
此时,桃林边缘传来夏柳的急切呼唤,很快,月光下的桃林就远远现出一女两男三个身影。
“兼蒹,你不知此次之事有多凶险。但即便你入狱,我也会设法再救你出来!”
言罢,十三身影几个飘忽,消失于桃林幽深处。
此时夏柳的身影已经清晰,只是她身后跟着的两名内侍很是眼生,我疑惑看向夏柳。
夏柳战战兢兢,其中一名内侍放开尖利嗓音,喊道:“圣上有旨,宣太子妃裴氏接旨!”
我急忙撩起裙摆,跪地接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兹有太子妃裴氏因卷入反贼宇文烈一案,难脱共谋之嫌,暂收押内廷大狱侯审!”
言罢,二人一边一个,毫不客气地将我从地上架起,匆匆就往府外带去。
夏柳紧紧跟上来,被二人严词呵止。
我被关入一间无窗的昏暗牢房,入目是奄奄一息的一豆烛火,墙角一张残破掉渣的泥土床榻,上面没有被褥,只铺着一堆干草。
有凶神恶煞的狱卒为我送上干硬难咽的饭食,我心里方明白,为何十三那么急切地要带我走,不想让我进到这个地方来。
中秋过后夜夜凉,这大狱之中更是阴冷得四处都能渗水。
入夜,我冻得哆哆嗦嗦,只得爬上泥榻,试图钻入墙角干草堆里取暖。
谁料从我身下传来吱吱吱吱,似是十分不满的声音。
掀开干草一看,是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身体圆滚滚肥扭扭,一双贼溜溜鼠目极其不满地怒视着我。
我叹道:这大狱之中,连鼠辈都如此彪悍,见人毫无惧意,还敢与我对视,应是根本不知还有“抱头鼠窜”一词。
我于打架一事上一向很怂,是以很多人都喜欢欺负我。
硕鼠似也一眼看穿我唯一弱点,带着一脸地头蛇的倨傲,怒斥我道:“你这抢地盘的,从何而来?”
我惊讶于自己听不懂马语,居然听得懂鼠语。
在太子府很少见到这种小东西,今日得见,还与它语言相通,也算意外之喜。
于是,尽力放低了身价,柔了声音答道:”我自然是犯了重罪,被关押至此。“
”你,你,你,居然不是人?“硕鼠抽动尖尖鼻翼,贼溜溜鼠目忽而放大若干。
我愕然,转念一想,这句话虽貌似侮辱,但细想也不无道理,便谦虚言道:“鼠弟既言我不是人,那我又为何物?“
“你非人非鬼,也无妖魔邪气,自然只能是仙!”它耸了耸两抹晶亮鼠须,伸出尖尖鼻头,在我身上嗅了嗅,忽而又鄙夷之色,接着言道:“只是你仙气极其微弱,不是被封印过,就是修炼的火候还不够!”
我客气赞道:”鼠弟果然好嗅力!在下的确是从天上坠落!“
”等等,容我再嗅嗅“,大鼠又开始爬在我身上嗅,这一次它嗅得过于仔细,我也放松了心思去仔细看它,待看清它猥琐的模样,不禁心尖一颤,身体本能地向墙角深处靠了靠。
它蓦然抬起鼠首,目露凶光,大声喝道:”莫动!“
我被它突然爆发的一喝吓得僵住了身子,它则龇出尖细锋利的牙齿,恶狠狠道:”往外点!“
此时我身后也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窣和吱吱声,我赶紧从墙角挪出身体。
只见身后的干草中,伸出一排十几个小小鼠脑袋。
一股恶臭同时扑鼻而来。
我强忍着要呕出的冲动,故作镇定亲切状道:”这些,都是鼠弟,哦!不对,鼠妹,你的娃娃?“
硕鼠对我先前弄错它性别一事丝毫不介意,认真地数了又数,目光中才露出慈母光辉,骄傲道:“正是,十六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是我产子最多的一次。”
我吐了吐舌头,感慨于这硕鼠的高产,赞道:“这些小鼠娃,果然个个都如鼠妹你,贼眉鼠目,可爱得紧!”
因为没有夸赞过鼠辈,搜肠刮肚才摸出贼眉鼠目一词,也不知这硕鼠是否喜欢。
谁知硕鼠一闻,喜得眼睛都眯着找不到了,连连点头补充到:“而且还五短身材,随我,不随它们爹爹的大长腿,长大了都是标致的孩子!”
说完,它似回忆起来一件非常重要之事,认真说到:“我刚才从你身上嗅到一股气息,与我这窝鼠崽的爹爹好生相似,让我再仔细嗅嗅看,没准儿你与那个没良心的凡人是旧识!”
我的自尊自信瞬间被这硕鼠伤到泥榻里:“我与你鼠崽的爹爹气息相似?怎么可能?我来此之前,夜夜都是泡玫瑰牛奶浴的!而这鼠窝如此恶臭扑鼻!”
“等等,还没良心的凡人?”我更加疑惑,再次对视这硕鼠漆黑豆圆的小鼠目,在昏黄烛火下,鼠目发出精明贼光,应为神智清明一鼠,不似精神错乱啊!
硕鼠精明的小鼠目亮了亮,又面露羞涩地垂下鼠首:“没错,我这窝小崽崽的爹爹,的确是一个凡人。如此说来,我也算是我们鼠族第一个嫁与凡人的鼠女!”
蓦地,硕鼠又抬起头,直勾勾盯着我,满怀期冀地言道:“我方才又将你嗅了一遍,的确有我鼠崽爹爹残留的气息,只是味道有些稀薄。不过也难怪,鼠崽的爹爹在这间牢房住了一月有余,能在你身上残留气息已属不易!证明你俩一定相识,而且关系不一般呐!”
说着说着,硕鼠目光中,居然有了一丝酸溜溜的醋意。
我觉着这硕鼠所言越来越不靠谱,鼠崽的爹爹怎会为人类?
但转念一想,我何须与它计较这些?它鼠崽爹爹是谁于我无半点关系。
毕竟这牢房里就它一鼠还能陪我说说话。得罪它,于我并无半点好处,便顺着它问道:“那鼠崽爹爹去了哪里?现在何处?”
硕鼠立刻泫然欲泣,做悲戚状道:“鼠崽爹爹被那些狱卒带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哦?那你既住在此处,有没有相熟的鼠友可打探消息?”我给了它中肯建议。
“我也想去打探啊!可我一鼠照顾十六只鼠崽,实在分身乏术啊!”硕鼠更加悲切。
“可怜我那鼠崽的爹爹,进来之时本就重伤未愈,又受一月牢狱之苦,此番带走,即便不是死刑也怕是凶多吉少……”
硕鼠说着,兀自吱吱呜咽起来。
我忙去劝它:“你方才说我身上有你鼠崽爹爹气息,那你说说看,鼠崽爹爹长相如何,没准儿我真的与他相识?知道他是生是死呢!”
硕鼠立刻收了悲切,小鸡啄米般点头言道:“我也正有此意。”
“我这窝鼠崽爹爹,要说起来,在凡人中,也算一位一等一的美男!只是对我鼠族而言,他身形过长了些,八尺有余。眼睛也过大了些,用凡人的话来讲,应该叫做什么来着?哦!对,叫做凤目!他的嘴巴也太平了些,一点都不尖利,唇很薄……”
听这硕鼠描述,怎的就越听越像某人?但我又转念一想——生有凤目、身长八尺有余的男子,也不单只有宇文弘诺,光他们宇文家我就还知道两个:宇文疆与十三啊!
况且,宇文弘诺怎可能在这里度过月余?他分明在府里宠幸朱碧翘,尤姜道他夜夜摇床,还摇坏一张,又怎可能身负重伤?
“小娘子,你可曾认得我鼠崽爹爹?”硕鼠正一脸期待地紧盯我。
我赶紧收回思绪,认真对它言道:“身长八尺,凤目薄唇的男子,这皇宫里我就识得三个,不知你说的哪一个?”
硕鼠突然一拍脑门,大叫道:“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鼠崽爹爹被送进来那日,我听一个押他的狱卒唤过他什么?什么?哦!对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