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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触禁犯忌

朱颜杀 余壹生 4174 2024-07-11 19:29

  皇太后、玄烨一一起身离座随了太皇太后朝殿外急急而去。朱颜随之起身,宫莲步履有些不稳上前搀扶,朱颜眉头轻皱,手上传来宫莲发颤的抖动,轻拍她的手以示安慰,也尾随在后朝殿外而去。

  一见太皇太后,人群即刻散开,群臣无不跪下行礼,还未出声即被太皇太后制止,“免礼了。福全如何?御医呢?”

  凌乱的宴桌之下,裕亲王福全躺倒在青石板上,呼吸急促不定,喉间不断发出哮鸣,口唇、指甲已经渐而蒙上一层浅紫,无人敢上前搀扶。太皇太后虽心疼却也碍于身份未曾近前,只命了奴才上前搀扶。

  哮喘?朱颜暗惊,三寸高的马蹄底刚向前踏出一步就止步了,救还是不救?救的话他现在的身份可是高高在上的大清皇后,况且福全与赫舍里的关系又极为微妙,他这一出手只怕免不了一场暗潮汹涌,但是不救……他本是学医出身,眼睁睁看着面前有病人生命垂危却冷眼相看……正心绪如麻间,玄烨急切的声音响起在耳边,“太医呢?去请了吗?怎还不见半个人来?”

  小福子在旁俯首,道:“回皇上,已经遣人去请了,只是当值的太医都让皇后娘娘遣去钟粹宫为慧妃看病了,太医院离这儿又尚有些距离,太医们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朱颜心头一横,算了,死就死吧!再不救人就该没了!咬牙对玄烨微一福身,“妾斗胆,请皇上让妾一试。”言毕不管玄烨错综复杂的神色,也没有得到回应就已经急匆匆赶至福全身侧。

  众人无不咂舌,但在下一瞬却被朱颜严肃得近乎绝情的神情所震慑,无不错愕地看着这位尊贵至极的皇后娘娘旁若无人地撸起了自己的袖子,扬高了声音一面喊着“请各位往后站一站,病人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一面亲自伸手探入福全颈椎后轻轻将他的身子托起成坐立姿势,使其腰部向前倾以便吸气。

  朱颜正要腾出手去解开他的衣扣时,一道低醇而温和的声音如风般吹过他的耳际。

  “娘娘金贵之躯,还是让奴才来吧。”

  一股舒适之感掠过心尖,如沐春风,朱颜抬头望去,面前的人脸与画像中的纳兰明珠对应,没错,就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没有时间多说些什么,明珠接手朱颜,“还请娘娘指示接下来该当如何?”

  朱颜疾言厉色,以命令的口气不容置疑道:“解开领扣,松开裤带,他正严重缺氧,千万不要让他的胸腹受到压迫。”说话的同时强行掰开福全的嘴巴,用丝帕掏出他口中的分泌物。而他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玄烨的脸色就黑一分,到最后,一片阴霾。

  明珠见状,难以遏制地怔了怔,眼中不可察觉地掠过深深担忧,“还请娘娘回避一下。”

  朱颜恍然一愣,随后点头,眼角余光瞥见殿门阶上的屏风,急忙道:“安德三,小信子,把屏风搬过来。”

  安德三、小信子猛地回神,尚有些反应不过来,都讷讷道:“……嗻!”

  屏风横在朱颜面前,透过薄纱只能看到福全和明珠的身形,这便减少了许多顾忌。朱颜听着明珠为福全宽衣解带的窸窣声,明显地感觉到背后来自玄烨足以杀死人的利眸,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深深吸了口凉气,朱颜冷肃的声音里渗入了几许无奈:“他怎样了?呼吸顺畅吗?”

  明珠长吁口气,额头上冒着细密汗珠,回道:“面色看着已经好多了。”

  朱颜一颗悬着的心这才重新落回胸腔,接着问道:“口唇、指甲还发紫吗?”

  明珠语声有些迟滞:“大致不会了,只是喉间还有细细的哮鸣。”

  朱颜取下腰间别着的杏色绣凤香囊,递给安德三,吩咐道:“这香囊内有薄荷、冰片,给王爷拿进去,让他闻闻好提提神。”

  安德三抬眼偷觑朱颜,眼中满是担忧,却无法出声提醒些什么,只能领命接过香囊,低声应下。

  顷刻后,屏风内传来咳痰声,朱颜忙道:“王爷,把喉咙里的浓痰都吐出来。”

  又一番折腾之后,福全气息总算顺畅,面色也趋向正常,明珠轻拍其后背助他顺气,他缓了缓,喘着粗气道:“多谢……娘娘相救……”

  这时三两太医方匆匆赶到,拎了药箱近前诊治。太皇太后拘着的一口气总算是叹出了,吩咐道:“苏茉儿,着人在殿中拾辍一清净地儿先把王爷安置过去,待他身子稳妥下来再送他出宫。”

  苏茉尔应道:“是,奴才这便打发人打点打点,站了许久,主子怕是倦累了,先让荣琳陪您回宫吧?”

  太皇太后淡淡应了声,年老却依然清秀的容颜有幽幽憾色蒙上:“好端端的筵席终究是这般散了,委屈承祜了。也罢,回吧!”转头看着朱颜,清凌凌的目色直如融化不尽的春雪,“皇后随哀家同回。”

  朱颜眸光一溜,不敢与太皇太后对视,只低头道:“是。”

  玄烨晦涩的眼神犹如厚重云层中透出的惨淡月光,就连声音也似浸透了冰水的碎玉般,一颗颗掉落冰凉玉盘:“孙儿也随太皇太后同去。”

  太皇太后冷眼一瞪,面上无一丝笑意,声音却是慈和的:“皇帝早间方请过安,政事儿要紧,就不必同来了。”

  玄烨看了一眼朱颜,踌躇道:“可是……”

  太皇太后眉眼轻抬,看似笑道:“怎么,皇帝还怕哀家吃了你的皇后不成?行了,全都散了吧,”言毕抬手示意朱颜上前扶她,“皇后,咱们走吧。”朱颜忐忑不安觑了觑玄烨,应声上前托起太皇太后的手,一行往慈宁宫而去。

  春意正浓,正当春暖花开之时,慈宁宫中遍地可见姹紫嫣红,太皇太后喜爱侍弄花草,慈宁宫各边边角角都置放着迎春花、瑞香、牡丹、桃花等花卉,满宫馥郁芬芳,香气直沁人心脾。一路分花拂柳入了寝殿,内间放眼望去尽是清一色的白莲,一株株傲然挺立硕大汉白玉水缸中,绿叶连连,花白似雪,令人眼前忽有清净神明之感。

  朱颜托着太皇太后的手扶她坐上暖炕上的明黄软垫,心中惴惴不安地倒退至一边,沉默无言。

  太皇太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一串黑玉佛珠,捻在手指间慢慢转动着,沉声命了一室宫女退下,一时之间只剩下朱颜一人静静站立在侧,凝眉看着太皇太后闭目养神,空气霎时犹如凝结不动,针落可闻。

  多日以来,朱颜从荣琳处基本已将清宫礼仪学了个透彻,原本的赫舍里流芳与荣琳感情颇深,荣琳自然也暗暗指点了许多宫闱阴私。朱颜心下了然方才的举动无可置疑犯了清宫大忌,心中有了较量,膝盖一软便生生地跪了下去,“孙媳自知犯下大忌,太皇太后要打要罚,孙媳一应承受就是。”

  似有若无的冷哼几不可闻,“自知犯下大忌?你现在倒是有自知之明了,方才干什么去了?哀家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救人的本事儿!你倒是深藏不露!”倏然睁开双眼,将手中佛珠“啪”的一声扔在案几上,“你知道你是谁吗?你说,你是谁?”

  太皇太后每说一个字,朱颜的心就猛地跳跃一次,放在以前,他从来没有敬畏过什么人,就算是幽夜,也只是出于受制于异能量,是一种源自身体本能的怕,但对于太皇太后,总能令他不由地升起莫名的敬畏之情,或许他“借用”了赫舍里的皮囊,那么赫舍里深刻在骨子里是情感也多多少少“过渡”给了他,难以泯灭。低垂着头,他竟觉得心中有愧,喃喃道:“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扬声一喝:“说!你是谁?”

  朱颜冷然一颤:“我是……赫舍里流芳,大清的皇后。”

  太皇太后饱含威严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大清的皇后?哀家险些要以为你是裕亲王福晋。”

  朱颜俯身磕头,不疾不徐道:“太皇太后明鉴,裕亲王病发垂危,若不即刻施救只怕回天乏术,孙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太皇太后诚心礼佛,慈悲为怀,想必一定不愿孙媳是一个见死不救的无情之人。”

  太皇太后眉目眼底的怒气渐消,语重心长道:“芳儿,哀家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但你要明白,凡事得分个轻重,说句狠心的,裕亲王命小,皇上的声誉、我大清的声誉才是应当放置首位的,后宫历朝历代不是没有嫔妃秽乱宫闱之例,你身为后宫之首,难道不知人言可畏吗?”

  朱颜索性俯身不起,急切道:“孙媳万万担不起秽乱宫闱之罪!”

  太皇太后沉默须臾,也不出声叫起朱颜,只把脸一抬,唤了荣琳进来,“扶哀家近前去瞧瞧白莲。”荣琳垂目应了声是,走过朱颜身侧时,面上止不住心疼之情。

  汉白玉水缸周围的地面上围着三个小炭炉,热气氤氲上升,熏拢着如玉般的白莲,即便不到夏季,莲花已然飘然绽放。太皇太后驻足于前,“苏茉儿这个法子好得很哪,如此哀家便无需眼巴巴儿地等着它开了,荣丫头你瞧瞧,这花儿开得多好啊!瞧这冰清玉洁的俊俏模样儿哀家就心疼得紧!”

  荣琳三十出头的相貌颇为清丽,总是带着一抹淡然的微笑,“主子向来爱莲,尤其是这白莲,”眼角余光掠过朱颜,“皇后娘娘自幼受您教导,亦是爱极了莲花的。”

  太皇太后兀自侍弄白莲,半晌才似漫不经心道:“荣丫头,哀家许久不曾听过那《爱莲说》了,竟都忘却了,到底是老了,你给哀家念念。”

  荣琳笑道:“奴才胸无点墨,怎懂得这些个文绉绉的,倒是皇后娘娘饱读诗书,一览成诵,不如请娘娘给您念念吧?”

  朱颜脑门突然哇凉哇凉的,心里直叫苦,闪电般浏览着脑细胞储存的古文,那是几年级学的?有要求背诵吗?作者是谁?正想得冒虚汗,耳边猛地传来荣琳拔高嗓门的疑惑声:“娘娘?娘娘!”

  朱颜恍然打了个机灵,“……啊!”

  “太皇太后您瞧瞧,皇后娘娘都被您给吓住了呢,”荣琳眸色意味深长,“娘娘,太皇太后请您念一念《爱莲说》。”

  朱颜脑门青筋跳突,这个……这个……作者是……内容是……

  荣琳错愕的神色一闪而逝:“娘娘?”

  朱颜额头贴地,刚好掩住扭曲的脸孔,手中的裙摆被他拽得变了形,无奈仍是想不出一点头绪,“孙媳……”“不会”二字还没说出口,帘子外头恰巧徐徐传来字正腔圆的朗诵声:“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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