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要学会经济独立,这是霜听南脑子里一个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以她来到这个朝代,欠下许多的人情,却也泰然受之,因为她知道,她总会有办法将这些人情还了。比如现在的霜家。在做了几天的“背景调查”之后,她对霜家财务情况已经有了些大致了解。这样大的一个家族,绵延这么多年,虽有许多财富积累,但因为人口日繁,都化做了宅邸、田产、铺子等不可变现的“固定资产”。
家族越大,背负的枷锁就越多,比如你若是卖屋卖地,就会被说败了祖宗家业。可是这么多宅子,每年的维护,供养的下人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加上日常江湖里的打点开销,维持场面的花费,武堂、刑堂兄弟们日常的例银,身故后的抚恤与安家费,药堂研制各类毒方、解毒方的费用……哪里都要用钱,虽然霜子羡是个能干的,已经做的非常不错,但是在霜听南这个受过现代财经专业教育的人来说,自然还有许多值得改进的地方。
是以这天试完衣服,送走了霜晁云,霜听南就寻出了最近新买的花笺,开始奋笔疾书。
接下来的几天,上午霜听南会让霜六带着她到重庆府的市集走走看看,去霜家的药铺打打招呼,又或者去到地下溶洞看看霜家“工厂”生产的情况。中午则给四个丫头讲完课,就开始埋头书写,到了晚饭后就是和霜凌云一起练功排毒的时间。
排毒的事情,进展比较缓慢,两人双掌相抵,运用那“小太极”每日可以吸出一点儿,大约指甲盖大小的蛊毒,待到三天之后则越吸越少,看来要到下次服药的时候,才能有更大的进展。霜凌云用小瓷瓶将每次吸出的蛊毒收集起来,以便慢慢琢磨毒性。
当然虽然余毒未清,霜听南的情况还是明显好转了,起先只是面色红润健康起来,而后就是感到精力明显恢复,虽然还是无法调动内力,但是五感变得十分敏锐。
听力、视力、听觉大幅提升也还罢了,关键是还多生出一种灵觉,比如院子里安安静静,连丝风也没有,但霜听南就会心中一动,知道有东西要来,看着院里的花儿,不一会儿就真的飞来一只蝴蝶。
一开始她觉得是巧合,后来她知道,这就是精神力强大后,发挥的作用。她不禁暗暗想着,要是自己还和以前“十三影子”一样,干着杀手的勾当,这种灵觉倒是十分有用,往往可以,料敌机先,趋吉避凶。
堪堪又是七天,这天用过早饭,霜听南整理了一下自己这些天来写的东西,寻了个匣子装了,径直往书房去。她约了霜子羡。
当霜子羡拿着这沓东西,看着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满脸写的都是“这儿每个字我都认识,然而我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困惑。
“洪武二十年霜家商业财务分析、建议与前瞻?”霜子羡连着读了三次这句话。霜听南笑眯眯的啜着茶道:“三哥不明白没关系,一会儿我一说你就明白了。总的来说,财务分析的意思,就是看咱们霜家怎么赚钱怎么花钱,从中可以看到咱家买卖的长处和短处。既然知道了长处和短处,这前瞻嘛,自然就是看看将来怎么赚更多的钱。”
说完,她翻开后面的纸业,果然,有文字,有数据,有图有真像,她指着几幅图道:“这是饼状图,你看我用不同颜色标注了,看得出赚钱的大头,和花销的大头是什么,这是折线图,看得出最近三年这项生意走的是个什么趋势……”
一个时辰过去了,霜子羡眼中的迷茫已经化为崇拜的小心心,他虽然对霜家的生意全盘了然,但还是第一次通过这么详尽的图表和数据的方法看到自家生意的经营情况,当然也发现了不少问题,比如有各分堂与分坛掌柜们职能划分重复交叉不够明晰的问题,有些账目大数是对的,但是仔细分析最近三年的支领名目会发现不少巧立名目冒领公账的情况等等。
发现问题,自然还要解决问题,霜听南列了大概三十几项整改意见,可谓事无巨细,又列了一个可以给各分坛,分堂掌柜们参考的“管理章程”。霜子羡取来算盘一算,真按照这新的管理办法,这一年下来,能节约两成的银子,别小看这两成,也是几万两银子了。霜子羡兴奋的脸都有些发红。饭也不想吃了,一叠声地把霜六霜七都叫了过来,将新管理办法的事情和两人细说了一番。两人也是办事办老了的,自然听得明白,知道霜家生意要整顿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于是也依着自己的经验,又提了些具体执行当中遇到的细节问题,几个人斟酌着把管理新规又修改了一番。
趁着霜子羡写字的空儿,霜听南笑着对两位管家道:“六伯、七伯我知道现在霜家生意上,好些个事情是瞒上不瞒下的,就说方才咱们说的冒领的事,我觉得未必就是帮中兄弟想要中饱私囊,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大家有什么难处,不妨趁今天,你们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也好斟酌着商量个办法出来,免得以后真遇到一样的事情,又支不到银子,到让霜家捞了埋怨。”
两位管家没想到七小姐,年纪轻轻竟然对庶务这么了解,见她能写出那样的一份“财富分析”已然拿她当女诸葛一般的看待了,此刻又听她问出那样内行的话来,也就不敢隐瞒。
要说现在留在霜家办事的,大家的忠心是没得说的,但是每一年,霜家刑堂却还是会做主逐出去好些个违反帮规或者游手好闲的。可打断骨头连着筋,有那儿子不成器,但是娘老子还在霜家,或者孩子留在霜家,老子出去了依旧吃酒赌钱的,这样的人家遇上事情,或红事白事,吃了官司要银子打点的,家里凑不出自然还是找到霜家。
按说,被逐出去的人了,霜家是不管的,但是他自己家里实在凑不出,又不好得真的跟大当家、堂主张这嘴,少不得都是底下的掌柜、管事们想办法帮着周全。
还有那武学天分一般,想出去立业的,霜家原本都给了安家费,也是一个了断的意思。那些做小买卖,或者自己买了些田地的还好说,也有些是学业有成真的做了官的,可现如今官员俸禄太低,一年就几十两银子,要和上峰同僚应酬少不得花钱,这些俸禄还要养家,够干什么的?也只得又回来找霜家周转。
你说这些人,明着和霜家是没关系的,江湖中人本也不太愿意和官府牵扯太多,可是暗里,霜家的生意难保不需要这些人帮忙,因此要支银子也是不方便去过明路的。
反正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在少数。就这么谈谈讲讲不知不觉就到了未时,大家可都还没吃午饭呢。霜子羡直到自己肚子叫了才反应过来,这才小心翼翼收了桌上的各种“商业机密”拿了匣子来装上,吩咐摆饭。
霜听南都饿过了,就在书房的西耳房,盛了碗汤,陪着霜子羡边谈边吃,霜听南道:“三哥,说到这生意,我以前听过个故事,说给你听听呗?”霜子羡心情大好,简直恨不得和这位七妹彻夜长谈,当下叼着一只大虾,含含糊糊道:“你说,你说。”
霜听南想了想说:“相传西方有大国,漂于海上,名美利坚,这个国家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大商贾,人们叫他詹老爷,他的万贯家财让很多人羡慕,甚至美利坚的国王都表扬他是一个特别会做生意的人,大家都想打探詹老爷到底做的什么声音,为什么丰年也日进斗金,灾年也日进斗金,是不是有什么秘诀呢?詹老爷对此一直都笑而不语,直到有一天国王也好奇了,对詹老爷说‘我看你这个生意也赚点儿,那个生意也赚点儿,你到底是什么生意最赚钱啊?’詹老爷只得把秘诀告诉国王‘我从来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喜欢这里放点儿那里放点儿,这样万一打翻一个篮子,不至于损失掉所有的鸡蛋’。”
在霜听南看来,霜家在大明的医药领域可以算作一家拥有多项专利的高精尖企业,但是却不是行业寡头,这种情况下,集团的多元化经营就很有必要,毕竟需要供养的“科研部分”、“行政管理部门”负担很重啊,除了节流,还必须得开源。现在明朝实行海禁,自己又知道许多现在人不知道的稀罕玩意儿,当然是打个时间差,让霜家先大捞几笔是正经。
说到这个话题,霜子羡叹了口气,道:“我原先也想过,甚至尝试过,但几项赚钱的买卖比如盐、茶、铁你不和官府打交道,是做不好的,但我们霜家历来是避官府而远之,况且这几项,自有那老牌皇商把持,硬是要做的,十分得罪人呢。”霜听南暗笑,心想,你说的这些赚钱大买卖,放在后世也都一样,也是要“朝廷和皇商”把持的,但是谁能想到世界首富会是一个搞零售百货的呢。
霜听南道:“三个别净想那些大宗的买卖才能赚钱,我只问你,你觉得做什么人的生意最好赚。”“自然是做皇商最好赚。”“那整个大明皇商也没几个,但其实,积沙成塔,哥哥,关于女人和孩子的生意最好赚。别看都是小钱,做好了,不得了。我有个想法等我抽空写出来与你细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新的管理办法推行下去,把账理清楚再说。”
霜子羡闻言,双眼冒光:“我都等不及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写好?我觉得你古怪点子可太多了!”霜听南笑而不答,只说写完了就让人给他传话。
送走了霜子羡,霜听南慢慢踱回了遗香馆,换上了新的练功服,带上九香玉津丸向寒冰石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