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女生 古代言情 凤乱天下之公主复仇记

第73章 论迹论心

  封峻单枪匹马策反朔北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郁阳。

  他收服石浩以后,扫除了他在朔州最大的障碍,轻而易举夺回了陷阵营,将二军混编组成新的陷阵营。

  封峻手中有了这三万五千精锐,几乎没费什么工夫,便攻占了朔北城军府和附近的武库粮仓,并且封锁了朔州各处枢纽干道,以朔北作为大本营,紧锣密鼓地冶炼军械、筹备粮草。

  至此,封峻的谋逆之心,已经昭然若示。

  而郁阳这边,也正是波诡云谲之际。

  在大行皇帝下葬、幼帝登基以后,梁绍成联合戚荣卓,借封峻的事大做文章,弹劾元靖云放走封峻,根本没有资格镇国辅政,由此罢免了她的尚书令之职,改由梁绍成继任。

  这样一来,中书监和尚书台都落到梁绍成的手中。

  在这种帝幼内乱的危局中,梁绍成以“托孤忠臣”为名,打着匡乱正反的旗号,借此掌握相权、把持朝政,正合人心所向,声望如日中天。

  可是,元靖云的失势,还没有跌落到谷底。

  随后不久,坐镇厉城的濮南王元舜上书幼帝,以“佞邪谗恶”等罪名,要求褫夺元靖云的宗主之位。

  ❖

  八月十一日,刚到巳时,天气闷热异常,元靖云奉旨来到濮南王府。

  她刚走进了王府的正厅,就觉察到厅中的氛围有异。

  正厅中的左右两边,各坐了三个旁系的叔公叔父;而正中间的首席,并列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濮南王的世子元开宇,他年约十三四岁,面容苍白清秀,身穿一件艾绿色襜褕,坐在他旁边那个身穿素白色齐衰丧服的男子,正是梁绍成。

  元靖云再次环顾了一圈四周,厅中除了这八个人的席位以外,并没有给她准备坐榻,这便是下马威了。

  元靖云站在厅中,冷眼看着梁绍成,说道:“梁绍成,你坐了我的位子,谁给你的狗胆?”

  梁绍成对她微微一笑,说道:“公主的脾气还是这么大,难不成这坐榻写了公主的名字?”

  元靖云上前一步,指着他说道:“元氏的族议,哪里轮得到外姓身居首席。”

  “公主有所不知,世子年轻,是濮南王托我一旁襄助。”

  “襄助什么?”

  “等到公主卸任宗主之位以后,将由濮南王继任,让世子在京中代行其事。”

  “是让世子代行其事,还是让你代行其事?”元靖云心中明白,元舜也跟梁绍成沆瀣一气了。

  梁绍成端起一杯茶,气定神闲地饮着,慢慢说道:“至于这个,就不必公主费心了。”

  “让我卸任宗主,总要有理由。”元靖云冷冷说道。

  梁绍成一笑,将手中握着的木质丧杖放在塌旁,说道:“这名义上嘛,自然是‘佞邪谗恶’,还不是为了保全宗室的颜面,要真说成是‘私通反贼’,那可就太难听了。”

  “姓梁的,你放他娘的什么狗屁!”

  元靖云闻言一惊,转头一看,却是承光大步流星地跨进厅中。

  “你!”梁绍成脸色骤然一变,终究还是按捺住了,没有当场发作。

  元承光走到她的身边,叉着腰瞪着元开宇,说道:“元开宇,你小子出息了啊,帮你老爹攒局子,居然不叫我?你小时候逛庙会尿裤子的事,我没帮你保密吗?”

  元开宇一怔,苍白的脸霎时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嗫嚅着说道:“承光哥……我……不是……”

  元承光剑眉一挑,厉声说道:“不是什么?我看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元靖云看着开宇的窘迫模样,实在不忍心,伸手拉了拉承光的袖子,低声说道:“算了,别欺负小孩子。”

  元承光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中,隐隐带着几分疏离的审视。

  元靖云迎上他的目光,这才猛然想起——自从弘嘉死了以后,承光总是刻意避着她,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就不同以往,她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说这种不知进退的话?

  元靖云想到这一层,慢慢放开了承光的衣袖,心中只觉一阵苦涩。

  元承光低下头看着她,眯起细长的眼睛,微微牵动一边嘴角。他露出带着些许狡黠的浅笑,朗声说道:“我欺负小孩儿怎么了?他们这么多人,还好意思欺负你一个女人呢。”

  元靖云闻言,不由得一怔,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承光。她心头一暖,这才意识到承光是来给她助阵的。

  元承光转过头,指着梁绍成喝问道:“姓梁的,你刚才说谁是反贼?”

  “还能有谁?自然是封峻。”梁绍成冷哼了一声。

  “封峻入城的那天,只带了几十个亲兵,规规矩矩地停在城南,跟皇宫隔着大半个城,就他手中这么点兵力,丝毫没有僭越,你凭什么说他谋反?”

  梁绍成冷眼睨着元承光,说道:“怎么,难道还要我提醒你吗?他私藏国玺,如今已经在朔北起兵。”

  “那也是被你逼反的!”元承光眉头紧皱,语气陡然激烈起来,“要不是你事先把我调出城,我绝不会让你动他。”

  梁绍成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看着他,说道:“像封峻这种人,早晚都要反。他从寒门崛起,身居高位,居然不置宅、不纳妾,也不敛财,你说说看,那他想要的是什么?另外,他所得的赏赐全部分给将士,还双倍抚恤遗属,以此收买人心,为他尽忠效死,如今,陷阵营倒成了他的私兵——”

  “废话!不然他怎么打胜仗?难道要学那些吃空饷、喝兵血的,这才叫忠君体国?”

  元靖云听着承光和梁绍成的唇枪舌战,看到承光如此激愤地为封峻辩白,突然觉得羡慕他——他可以对封峻心无芥蒂,她做不到。

  元靖云心里很清楚,梁绍成说得一点都没错。

  封峻笼络军心是不假,可是,如果不是这样,他又如何能靠区区六千人全灭十万建州精锐?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人,没有这般勃勃野心,一开始就不会选择与她联手对付裴家。

  正如四叔当初所顾虑的,封峻曾是裴修言的贴身侍卫,又在建州铁骑待了十年,与建州、与裴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然而,四叔没有料到的是,她从副本库选中他的原因,正是他的这段履历。建州高级将领都出身名门望族,她断定他已经意识到,像他这样的寒门武将,就算再拼杀十年,恐怕也难有出头之日。

  所以她愿意赌一把,如果他是她要找的盟友,就不会选择安安稳稳重回建州军,而是同意和她结盟,赌上性命与权倾朝野的裴家为敌,选择这条更凶险、更激进、也更快速的升迁之路。

  事实证明,她选对了人。

  讽刺的是,成于此,也必然败于此,如今的局面,的确是她一手造成的。

  “放屁!”

  元靖云被这声暴喝吓了一跳,猛然回过神来,看见承光一个箭步冲向梁绍成,一把抄起榻旁的丧杖,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到梁绍成的头上。

  “承光,住手!”元靖云不由得大喊,连忙跑过去,紧紧拽住承光拿杖的手,拉扯着他的衣服,好不容易才拖住他。

  元承光余怒未消,皱眉瞪着她,急声说道:“你拦我干什么?他这张狗嘴里不干不净的。”

  正在这时,坐在右上首的二叔公“啪”地一拍桌,直起身来厉声说道:“这成何体统!承光不懂事,靖云,你是识大体的,你的驸马谋反,这件事无可辩驳,你要是继续当宗主,实在难以服众,我劝你还是尽早让位。”

  元靖云拿起腰间系着的宗主令,低头细细看着这块白玉上的“元”字,沉默不语。

  三叔公拈着八字胡须,也开口说道:“我早就劝过元昊,女人哪能当宗主,这不是胡闹吗?”

  八叔公猛一抚掌,跟着帮腔说道:“对啊,当初元昊一意孤行,我们几个轮番劝阻,费了多少口舌也拦不住他,要是他现在还活着,看到眼前的这般局面,想必悔不当初吧。”

  元承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凶神恶煞瞪着他们,说道:“好端端的扯上我老爹干嘛?当初老爹选了云姐,肯定有他的道理。”

  元靖云的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楚。当初四叔力排众议、推举她成为宗主,对她寄予厚望,他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

  “你就让四叔看看,也让定武看看,你这个有血性、不惜名的女宗主,会带领元氏宗族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如今,幼帝孤弱、外戚专政、边将叛乱,这就是她带领元氏走上的道路?

  不,元靖云狠狠咬住了下唇,伸出手指摩挲着宗主令的黄金镶边,那是幼帝的长命锁熔铸而成的,她答应过二哥,会拼尽一切保护他的孩儿。

  可是,眼下的这种局面,她已经失了尚书台,梁绍成把持着朝政,要是他再得了宗主令,元氏就更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此时,不正是大哥口中狂澜既倒、大厦将倾的危局吗?元靖云解下宗主令拿在手中,心中有了决断。

  她凛然正色,举起了手中的宗主令,朗声说道:“诸位叔公叔父,可还记得元氏的第一位宗主是谁?”

  二叔公一边摇着手中的羽扇,一边说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太宗皇帝的三弟元达睿,你提这个做什么?”

  元靖云看着二叔公,说道:“那诸位想必还记得,早在太宗皇帝即位前,元达睿娶了前朝末帝的六公主,他曾经提醒末帝,要小心提防自己的长兄,可有这回事?”

  八叔公露出几分不解的神情,说道:“没错,幸亏那老糊涂没听他的话,不仅没有防备,反而将太宗皇帝擢升为虎贲中郎将,你东拉西扯的,到底想说什么?”

  元靖云微微一笑,说道:“就因为这件事,在太宗皇帝即位以后,元达睿自知难逃一死,他披发跣足到万春门外长跪不起,请求兄长宽恕。太宗皇帝得知此事,立刻让宫中玉匠赶制了一块玉牌,亲自到万春门外扶起元达睿,将这块玉牌交给他,说了五个字。”

  元开宇看着她,细声细气地问道:“太宗皇帝说了哪五个字?”

  元靖云凛然正色道:“太宗皇帝说的是,‘论迹不论心’。”

  梁绍成轻轻拍了拍手掌,紧盯着她说道:“公主的这个故事,的确讲得精彩。可惜,光靠一张巧嘴,当不了宗主。”

  元靖云慢慢环视了一圈,目光依次扫过几个宗亲,说道:“我想说的是,元达睿当初以末帝女婿的身份,不仅没有受到猜疑,反而成为了元氏的第一任宗主。如今封峻谋逆,是不假,可我事先并不知情,仅仅因为他是我的驸马,便要褫夺我的宗主之位,于情于理都说不通,更何况,有了太宗皇帝的先例,想必诸位叔公叔父也不会同意。”

  在场的六位旁系宗亲,纷纷眉头紧皱,他们彼此交换着眼神,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梁绍成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看着她,说道:“好一个‘论迹不论心’,公主应该知道,宗主的首要职责是匡扶元氏,如今大敌当前,濮南王已经许诺,一旦他继任宗主,便会举兵南下勤王,剿灭叛军。”

  三叔公慢慢拈着胡须,露出会意的神情,说道:“是啊,靖云,你不过是一介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种元氏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更应该摒弃私心、顾全大局,将宗主令让给能够对付封峻的人。”

  “谁说我不能对付封峻?”元靖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牌,“还是那句话,论迹不论心,你们去告诉六叔,谁有本事对付封峻,谁就是元氏宗主。”

  元承光闻言,立刻看向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有些迟疑着说道:“云姐?你……你怎么……”

  梁绍成整理着颈侧的丧服毛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公主的这番话,实在有趣,只是不知道,公主打算如何对付封峻?”

  元靖云避开了承光担忧的目光,将宗主令紧握在手中。她冷冷看着梁绍成,说了四个字:

  “断其一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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