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箭走偏锋
戚荣卓向北军中侯下令后,北军中侯带着一队骑兵策马离开,在天街上训练有素地散成十二组,每组都朝着十二个方向疾驰而去。
要不了多久,郁阳城十二座巨大的城门便会重重关上,里面的人既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之所以如此容易,正是因为驻守城门的十二个城门校尉,隶属于北军。
戚荣卓扬鞭策马,亲自带领余下的将士,向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没有一个人说话,只听见马蹄声如闷雷阵阵,踏过这座古老都城宽阔平整的石板街面。
按照戚荣卓的部署,北军兵分三路——
第一路,他亲自带人去外宫门,命令中尉关闭宫门,将皇宫内全副武装的南军将士困在宫中,由此,便可以卸掉南军主力部队的战斗力。
第二路,由屯骑校尉和越骑校尉带着两队人马,去控制沿着宫墙驻扎的两个南军营寨,这些人没有当值,并没有多少武器,即便人数比宫内的南军还要多,也应该能控制住。
第三路,便是让元承光带人去占领武库。
话虽如此,这三路人马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人。按编制来说,南北军各自都有五千人左右,但戚荣卓之所以只用三分之一的人马,倒不是胜券在握,而是因为束缚南军的规制,也束缚着北军——剩余的三分之二北军,没有武器甲胄。
且不说南军的五千人,城中裴家的众多党羽,往往还在府中养了不少壮年家仆,如果能得力地组织和指挥,这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对抗力量。
戚荣卓用这一千多北军,想要压制数倍甚至十倍于己的敌人,确实是险之又险。他所倚仗的,不过是攻其不备。因此,元承光能不能快速占领武库,让剩下三分之二手无寸铁的北军,也能拿上武器投入战斗,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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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与此同时,元承光带领百多人的骑兵队伍,由城南至城北的方向驰去。每一个兵士的背上,都背着一个皮革做的弓袋,里面有一张柘木做成的角弓,形制大小都很相似。只有元承光背的是一张稍长一些的长弓,弓身通体洁白,金丝银饰在冬日的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元承光策马转过一个街角,远远看见了武库的大门。
掌管武库的武库令,此时正慢悠悠地从武库大门中走出,身后跟着两个书办。那武库令正转过身跟书办说着什么,元承光抬手一箭,满弓放弦,羽箭从他耳中贯穿而过,几乎没怎么流血,他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那两个书办吓得面如土色,哆哆嗦嗦想要跑进武库中。
可惜,射声营的羽箭,比他们的腿脚快得多。
下一瞬,两人便倒在武库门口,双双毙命。
守卫武库的兵士听到马蹄声,匆匆摆出了阵势应敌。
可惜,射声营的羽箭,比他们的反应快得多。
下一刻,兵士的尸体便横七竖八堆在武库外面。
太快了,比元承光所想象的要快得多。他先是有一些恍然,随后,才感受到初战告捷的强烈喜悦。
元承光对部下爽朗一笑,说道:“去!通知弟兄们来武库抄家伙。”
等部下领命而去,元承光才第一次走进武库中,见识到了这处郁阳兵家命脉的全貌。
武库整体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二百多丈,南北宽约一百丈,四周筑有围墙,内部另有隔墙,围墙和隔墙各有门。武库大门里面,共有七个仓库,大小形状不一,内隔墙以东有四个,以西有三个,两组仓库以内隔墙南部的门沟通。
不过,此时七个仓库还锁着,钥匙应该在武库令身上,元承光正准备去搜搜尸体,却听到一阵闷如冬雷的马蹄声,正由远至近,他心中转过一丝诧异——弟兄们这么快就来了?
“老大!”
元承光听到门口的部下嘶声喊他,心知不妙,箭步冲向门口,定睛一看,竟然一下呆住——这队全副武装驰来的骑兵,是南军!
“雁阵!迎敌!”元承光好不容易压住心中的慌乱,立刻作出部署。
兵士们迅速在武库门口的空地上,摆出雁形箭阵,放出了第一轮箭雨。可是,这队疾驰而来的南军骑兵中,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倒下,他们手中的盾牌挡下了大部分羽箭。
元承光心里一凉,又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放箭,指引部下放出第二轮。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城中会有全副武装的南军?戚太尉不是封锁宫门了吗?还是说计划早已泄露,南军设了圈套?
就在元承光心乱如麻的时候,这队骑兵眼看着已经驰到武库门口,他准备再让部下放箭,猛然发现一个将领骑着马,向自己直直冲过来。
元承光大惊失色,几乎条件反射一般,立刻抽箭射出。然而,箭只射中了马的门面,那匹马嘶叫着倒下,带着疾驰的惯性,要将马上的将领甩下,那将领趁势一跃而起,顶着手中的盾牌,直挺挺猛地撞向他。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元承光只觉眼前一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撞得头昏脑涨。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被撞进了武库门内,口鼻中涌出一片腥甜的血。
那名将领站在武库门口,却没有返身加入武库外的混战,而是反手关上了武库的大门。
这时,元承光才看清了,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将领,正是统领南军的卫尉裴捷飞。
此时,武库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元承光明白了他关门的含义——正如他在等待北军的弟兄过来拿兵器,裴捷飞也在等南军的弟兄。
谁能保证自己人先进入武库,谁就掌握了压制对方的决定性力量。武库的大门坚如磐石,如果在里面关上,外面很难打开。
裴捷飞把他撞进来,目的只有一个——只有活着的人,才能给自家弟兄开门。
裴捷飞站在紧闭的武库大门前,没有执盾,将手中的银枪一横,枪势虎虎生风,枪尖浅浅刮过武库的石墙,发出充满杀气的铿锵声。
元承光猛然惊觉,他的白雕弓在刚才的撞击中失手掉落,丢在了武库门外,现在他身上只剩腰间的箭袋。
这时,他突然想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为什么南军将士大多研习银枪。原因很简单——
“论枪术,南军中无人能胜过我。”裴捷飞盯着他目光炯炯,“不知北军如何?”
“试试不就知道了。”
元承光看到武库墙边的阴影处,兰锜上立着几杆银枪,应该是供守卫的兵士使用的,所以并没有锁进仓库中。
没得选了,他站起身,稍微舒展了一下浑身作痛的筋骨,走到墙边拿起一杆银枪,对着裴捷飞起了一个迎敌势,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突然间,元承光眼前寒光一闪,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激得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禁往后退了几步。
等他凝神一看,铠甲已经破了,被枪尖挑出一条划过前胸的伤口,正往外洇着血。他再一抬头,对上了裴捷飞轻蔑的眼神。
然而,裴捷飞的姿势,与刚才完全一样,仿佛他根本没有动过。裴捷飞的枪,太快了,他甚至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开始的,便已经结束了。
想到这里,元承光的脊背上,陡然爬过一阵冰冷的恐惧——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想到了死。
元承光在弓术上,虽然与封峻不相上下,但封峻久经沙场历练,在残酷的生存压力下,迫使他除了弓箭,也必须擅长其他的长短兵器。
然而,元承光自小养尊处优,除了研习酷爱的弓箭,其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因此,弓箭以外,其他兵器就……相当的马马虎虎。
“妈的,这兵器不趁手。”元承光骂了一声,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全神贯注盯着裴捷飞。
裴捷飞笑了一声,眼神中有嘲弄的意味,说道:“元家人就这点本事?”话音刚落,他的枪尖动了。
可这一次,元承光看到了,心中不禁一喜。
只见裴捷飞的枪从右上方攻来,他立刻作势格挡,却挡了个空。下一瞬,右腹又是一阵锥心蚀骨的剧痛。
受了这一击,元承光实在站不住了,撑着枪单膝跪地,右手捂住伤口,血从指缝中涌出,浸湿了一大片铠甲,又滴落到地上。
显然,元承光刚才看到的,不过虚晃一枪,裴捷飞故意让他看破,而真正的杀招,藏在似上非下的诡秘枪势中。
元承光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最多只能再承受一击,一击以后,恐怕……
然而,有如灵光一闪,他突然醒悟:既然实力悬殊到这种地步,那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打定主意后,他元承光扶着枪杆,勉强站起身,甩了甩手上沾着的血,又在身上擦了擦,重新起了应敌势。
“想死,成全你。”裴捷飞轻蔑一笑。
第三轮攻击,裴捷飞的枪仍然迅疾如电、翻飞如龙,眼看着就要刺穿他的左胸,元承光却突然蹲下,再向前一步猛地站起。
裴捷飞划过的那一枪,刺过他的左肩,从锁骨上狠狠擦过,痛得他几乎发狂,而他还是咬牙忍住,完成了自己的计划。
“果然还是箭好用。”元承光咧嘴一笑,腥甜的血又从嘴角涌出。
他手上没有拿枪,却握着一支羽箭,这支箭从裴捷飞的腋下贯穿到左肩。显然,这只手废了。
裴捷飞面露惊疑,五官痛得扭曲,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他勉力站住,眼中杀意烧得更盛,说道:“要杀你,一只手就够了。”
元承光艰难走了两步,把沾满血污的手放到武库大门的门栓上。
经过这几个回合,他把裴捷飞逐渐引离了大门,而刚才那一箭,更趁着裴捷飞阵脚大乱,让他有机会走到门边。
裴捷飞大惊失色,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元承光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猛地打开了武库大门。
大门外是什么?他做这拼死一搏,赌的就是离武库更近的北军会先抵达。如果赌输了……那没死在门内,也要死在门外了。
门外阳光刺眼,加之失血,他眼中白灿灿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好小子!”
元承光心头一松,立刻脚下瘫软,被两个北军兵士稳稳扶住。果然,戚荣卓的援军到了。
“守广阳门的饭桶,竟然让裴捷飞冲破了宫门,好在我及时赶过去,把南军堵在了皇宫里。”戚荣卓骑在马上,对他面露赞许,“守住了武库,南军翻不出浪了。”
元承光模模糊糊听着,看到的最后光景,便是裴捷飞束手就擒。
在昏死过去之前,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之前向戚澜提亲的那谁,不就是这个裴捷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