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牧野战场
“啊——”
她忍无可忍大喊出声,像是要将那压在胸腔里的浊气狠狠呼出来。
叩叩叩!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站岗的侍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喊声狠狠吓了一跳,想要破门而入查看情况,却又不敢贸然闯入,只得焦急地敲门询问:“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娘娘您没事儿吧?”
唐鸢余下的半声“啊”卡在了嗓子眼儿,没法继续喊出来了,只得冲门外讪讪道:“没事儿没事儿,甭管我。”
几个侍女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面面相觑,都从其他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担忧,几只手抬起又放下。
唐鸢将胳膊从脸上拿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叮当!
一声脆响清晰可闻,刚刚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那是金属撞击所独有的声音。
她的脑海里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色照亮一瞬。
唐鸢“刷”地举起胳膊,只见那纤细的手腕上正系着一道红绳,而红绳之上,一只银色的的铃铛正静静地垂在那里。
她仔细端详着这个铃铛。那是个镂空雕花的空铃,看不出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十分坚硬,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划痕,一看便是佩戴了多年,原本金属的光泽也已暗淡了下去。
铃铛上面,一条巨蛇正盘在陡崖之上,向着天空张开它长满獠牙的巨口,细长的眼睛里射出悍利精光,一片片鳞片锐利清晰。在它靠近头的位置,一对翅膀正收在两侧,体积快要超过蛇身。那翅膀的末端向上高高翘起,像是下一秒便会振翅高飞。
这条蛇到底代表着什么?
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它了。
书房里光线昏暗,只有桌旁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光。这是方世爻早些年随军打仗时养成的习惯。行军路上尽量避免过亮的光线,否则目标太过显眼,极易引来敌军。
欻欻的纸笔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他垂着眼睫,同白天的冷硬邪魅判若两人,黑发披散了下来,眉眼不再时刻下压,在灯光的烘托下显得格外恬静柔和,像是个教养甚佳的富家公子。
方世爻用笔轻轻蘸了蘸墨,凝视着面前的那卷明黄色卷轴。
那是一道圣旨。
长风垂手立在一旁,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少顷,便听方世爻淡淡开口:“都处理好了?”
“是,已经处理干净了。”长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细作已经被一刀抹了脖子,叫人拿席子一卷,连夜用板车拉到了山上。
“嗯。”方世爻点了点头,手底下的奏折写得差不多了,端详了片刻,便合上,放在了那道圣旨的旁边。
长风立马接过他手中的笔,见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慢从桌子后面走出来,也不急着回去休息,而是坐在了另一侧的矮榻上,手中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方才拔下来的玉簪。
长风猜不着他在想什么,天色已晚,王妃估摸着也已经歇下了,王爷还待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半晌,一直默不作声的方世爻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觉得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长风一愣,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极不像方世爻会问出来的,而他也无法回答。一个侍卫评判王妃,既不成体统,又不合规矩。
“属下不知。”他道。
仿佛早就知晓他会这么说,方世爻轻笑一声,没再追问,片刻后笑容消失,眉眼间只剩积郁。
“鸢儿小心!”
“你快走!别管我!”
急促的脚步声凌乱地响起,不远处,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隐约传来放肆的叫喊声,唐鸢没命地飞奔,不顾腿上撕裂的伤口又汩汩冒出了鲜血,粘稠的液体顺着她破烂的裤腿缓缓流下,一滴一滴渗进了她们脚下的土地里。
“嗖!”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她敏捷地向一旁闪躲,箭端“噗”地一下没入了她脚边的岩缝里,追兵眨眼已至。唐鸢额角的伤口被汗浸湿,血水混合着汗水留下来,蒙住了她的眼睛,她不敢抬手去擦,一手用力握着剑,紧盯着前方翻身下马,正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敌人。
两边是悬崖峭壁,身后已是奔腾的江河,眼前的敌人正步步紧逼,将自己逼向绝路。那一瞬间,她想起来了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里是牧野战场。
那个被北朔的铁骑弯刀摧残蹂躏,让无数的邺国战士青山埋骨的地方。
自己怎么到这里来了?
思考间,一道同样狼狈不堪的身影闪身横剑挡在自己身前:“鸢儿快走,我来断后。”
那是谁?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无法张嘴,那道身影消瘦却挺拔,黑发在风中凌乱地飞扬,衣袖、衣袂猎猎,只给她留下了一道决绝的背影。
“不,要走一起走!”她听见自己咆哮出声,带着哭腔的嘶哑嗓音被吹散在风中。
那人一步步后退,两人渐渐靠近崖边,寒风簌簌,她的全身却滚烫异常,热血上涌,眼睛充血通红,恶狠狠地盯着那数十个正向他们逼近的北朔骑兵。
“走!”身前之人突然暴起,回身冲向她,转瞬间,一股大力袭来,她蓦地凌空飞出了崖边,那张血迹斑斑的熟悉面孔在她因惊怒而扩大的瞳孔之中越来越小,她只觉自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急速坠落,恐惧、绝望、心痛,无数种情绪瞬间爆发出来,胸膛里那股滚烫的浓稠再也压抑不住了,“咯”地喷出了一口鲜红的血。
叮当。
那是什么声音?她想,是幻觉吗?
啪!她跌进了奔腾的江水里。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拽向江底,急流的江水裹挟着她迅速远离悬崖,浑身的伤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江水倒灌进她的鼻子、耳朵里,封闭了她的五感,她紧紧地闭着气,胸腔涨到爆炸。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暗,唐鸢渐渐使不上力气了,紧咬的牙关慢慢松开,终于张开了嘴,吐出了肺中的最后一丝空气。
一串细微的气泡缓缓上升,她脱力沉向了冰冷的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