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鸢的记忆中，她年幼时一直待在鄞都。那里是整个漠北的中心，也是邕王府邸所在之处。

　　鄞都就像是漠北的皇城一样，虽比不上京城繁华，却也是茶肆酒楼，样样不少，歌舞升平一派繁荣。每逢春节，几大伎乐司便会举办灯会，能工巧匠们扎的灯年年不重样，几个坊里的乐人舞姬也纷纷登台献艺，杂耍的，摆摊的，就如同京城里的庙会一样，热热闹闹，将寒冬里的冷意都给驱散了，整条东龙大街充满了热闹的生气。

　　唐鸢从有记忆开始，便在这灯会上留了身影。她年年带着香儿去寻新鲜玩意儿，遇上合心意的灯就吩咐人买下来，她是这东龙大街上最大的主顾，来了兴致还会爬上高台，和着丝竹管乐，同那衣着华丽的舞姬一同起舞。

　　而今，她也许再也没机会去看一眼灯会盛景了。

　　香儿以为她是思念故土，心霎时软了下来，化成了一汪水。

　　“郡主，您要是想看，这京城里的庙会也是一样热闹的。”

　　许是香儿的表情太过恳切，反倒让唐鸢有些不自在了，轻笑道：“想什么呢！”拾起一块儿糕点便向她掷去。

　　香儿轻轻接住，低头一看，芸豆糕。

　　“我只是闲来无聊，想跟你聊聊从前，别紧张。”

　　此话一出，香儿更紧张了。以往唐鸢“闲来无聊”时，要么闷在屋子里面看书，要么赶上天气好，就跑到院子里面练功，从未想起过要同自己一起回忆往昔。她只当那是郡主的禁忌，轻易不勾起她从前的回忆。

　　唐鸢自认为鸠占鹊巢，当然不能与她漫话从前。但这次不同，心中的疑虑越积越大，她不愿将其埋在心里，是一定要弄明白的。

　　唐鸢试了试茶杯的温度，已经不烫了，便拿起来喝了一口，满口的苦。

　　“眼看着就快要道冬天了，不知京城的庙会是否真如传说中那班妙，”她安闲地看着窗外，“我来这儿才几日啊，就连漠北灯会是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唐鸢美眸轻扬，看着香儿，道：“你跟我说说，咱们往年一起逛灯会时，都是怎样的光景？”

　　香儿闻言却一愣，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解，怔怔道：“以往……以往您不爱凑这些热闹的，只会在王爷体察民情时跟着去看上几眼，更不曾同奴婢一起逛过灯会。”

　　唐鸢晃了晃，黯然了片刻，仓促地一笑：“那是我记错了，总觉得这些日子记忆有些混乱，没成想连过去都……”

　　对不上，这些都对不上。唐鸢心里一沉，愈发觉得此唐鸢非彼唐鸢。

　　本以为这会是自己最了解了一个角色，谁料就连她现在的这句身体，都摸不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唐鸢更加怀疑自己之前跟北朔有过什么瓜葛。她本应是个肆意张扬，正直坚韧的人，可现在，她却对自己的人设产生了怀疑。

　　她跟北朔之间的那些牵扯，邕王知道吗？或者说，邕王是否也牵涉其中？

　　看来，自己得重新了解一下笔下的这个人物了。唐鸢抬手揉了揉额角，冲香儿道：“我带来的那些东西，都还在你那儿吧？”

　　***

　　她原先住的那间房已经被收拾好了，虽然墙角处还有烟熏火燎后的炭黑痕迹，但屋中的陈设家具都已经换成了新的，只是迟迟没能等到主人。

　　唐鸢跟着香儿进了耳房，靠墙的位置摞着两个箱子，其中一个正是她当初不过危险想要抢救出来的那个。

　　香儿知趣地退下了，只说自己还有活儿没做完，不去打扰她，临走前悄悄带上了们。

　　耳房还同上次来时一样，拥挤但不凌乱，东西冗杂，但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一如香儿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咋咋呼呼不靠谱，但做起事来从未出过差池。

　　唐鸢注意到那两只大箱子被擦得很干净，即便是被火燎过一遍，上面也没有一点漆黑的痕迹，反倒泛着油亮的光泽，一看就被人悉心对待，认真擦拭过。

　　唐鸢心里一暖，走过去将上面的箱子搬下来，箱子略微沉重，她胳膊一松，只听“哐当”一声，里面像是有什么金属碰撞了箱壁。

　　她缓缓将箱子放到了地上，拢了拢衣服下摆，蹲在了箱前，手摩挲着锁扣，在打开的那一瞬间忽然迟疑了起来。

　　这里面装着过去的唐鸢，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去面对。若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那她应该怎样将这样的人生继续下去？

　　吧嗒。

　　锁扣被指尖挑开。

　　目光下意识地垂向里面，是一层厚厚的旧书，正是她之前看的那些兵书和功法籍册。

　　她淡笑着将书一本本取出来，摆在一旁，竟足足有大半箱。书籍下面压着一只花花绿绿的风筝，被妥帖收起铺在箱子里，看不出样式。

　　唐鸢有了些兴趣，将那只风筝取出来，这风筝看起来年岁不短，糊了浆糊的风筝纸已经发脆了，她小心翼翼地把风筝展开，嘴角的笑却僵住了。

　　那风筝的骨架叫人折断了。

　　透过形状和花纹，唐鸢勉强能认出这是一只鹰，但却被涂成了大红大绿的滑稽颜色，半分也没有鹰的威严，倒是添了几分童趣。

　　这鹰被折了翼，两只翅膀的骨架全部断裂了，唐鸢略一端详那断口，便知是人为折断的，只是不记得是谁对这只鹰下的毒手。自己来了京城还将它带上，可见这风筝对自己的意义非同寻常。

　　她若有所思，往箱子里看去。出乎意料地，里面竟是没有女孩子的首饰细软，而都是些零碎的小玩意儿。

　　一块儿泛着光的玉佩吸引了唐鸢的注意力，她伸手拿了出来。那是块儿成色极佳的玉佩。她在方世爻，裴晟等许多人身上见过玉佩，虽然自己一直嫌麻烦不肯戴，但过了目的却不少。自己手里的这个要比她见过的所有玉更加通透，上面雕的是一只长颈的乌龟，她不明白这图腾的含义，只觉得这图案精细有好看，只是美中不足，这是块不完整的玉佩。

　　它的右下角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缺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