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时，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了，费冲正守在门前跟车夫说着话。唐鸢沉闷地向门口走去，两人一路无言。

　　一个小狱卒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许是两尊大佛站在这儿，连动作都不敢做大了，行完礼后就眼巴巴地瞅着霍巷，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霍巷意会，同方世爻示意后跟着小狱卒离开，没一会儿又回来，面色纠结地看了眼唐鸢，对方世爻道：“殿下，崔盛想见您。”

　　方世爻眉梢一挑，他本打算晾崔盛一晾，将他转移到刑部的命令下来以后，他定是有所察觉的，这样一来，只需他自己顾虑上几天，就足以让他把自己吓破胆，主动来找他寻求庇佑。

　　“也好，既然来了，就顺便去看看他。”方世爻点点头，接着看向一旁的唐鸢。

　　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大门敞开，日光透过这一方孔洞照进阴暗的牢狱里，她立在光于暗的交界处，寒风穿堂而过，大氅成了虚设，这个身形萧索又伶仃。

　　唐鸢看着方世爻询问的眼神，缓缓合了合眼，脸上难掩疲乏，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府歇一会儿，就不同你一起去了。”

　　方世爻见她神色恹恹的，又想起方才在审问哈图时她起伏不定的情绪，面上不免带上了几分忧虑。

　　“好，你先回去等我，好好休息，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

　　“嗯。”唐鸢点点头，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崔盛的反应比方世爻想象中要大。他的身影刚一出现在牢门前，一直蜷缩在角落的那个人就猛地扑了上来，隔着栅栏就去拉他的衣角。

　　霍巷横刀替他挡开，取出钥匙开了牢门。方世爻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不免有了丝疑惑，这反应有些过大了吧，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给吓坏了。

　　他等着霍巷一圈一圈解开缠绕在门上的铁链，然后撩了衣袍慢慢走进去。他一进来，崔盛反而不向上铺了，只是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朝里走。

　　寻到一块儿干净的地方，方世爻停下了脚步，看也不看他一眼，只盯着上方的那扇极小的窗户，冷淡地说道：“你找本王来有什么事？”

　　“有人，有人要杀我！”崔盛紧张到结结巴巴，说出的话颠三倒四，“来杀我，他们的人，派来了已经……”

　　方世爻一时有些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杀他”的人不正是方世爻自己吗？下一刻，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方世爻微微变了脸色。

　　“你说有人来杀你了？”

　　“对！没错！”崔盛忙道，想拽面前人的袖子，手犹犹豫豫地不敢伸。

　　“为何会选择现在来杀你，明明可以在刑部正大光明地动手，为何要在此刻这风口浪尖之上来灭口？”方世爻有些疑惑觉得是崔盛草木皆兵了，“你确定是来杀你的？”

　　“没错，千真万确，我之前见过这个人，此人同与我爹做交易的那些人是一伙的！”像是怕方世爻不相信，他又特意强调了一遍，“我一年前见过这个人，不会记错的！”

　　方世爻这才正了色，问道：“这个人是谁？”

　　只见崔盛四下里环顾了一圈，像是担心隔墙有耳，紧接着缓缓凑近方世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悄声说道：“是今天来的那个女人！”

　　***

　　唐鸢回到卧房，一路上无话，在踏进门口的刹那转身关紧了房门，然后就呆立在那儿，静静地，久久地注视着足尖，脑子里纷乱无章。

　　已近正午，明亮的日光透过门上的镂空雕花照了进来，落在她的脸上，身上，斑驳得就像是她支离破碎的记忆，怎么也拼不全，补不齐，凑不出，徒留下一个完完整整的人，倒像是真的完好无缺。

　　她惶然站了片刻，然后才像是忽然间回了神，怔忪地走回椅子旁坐下来，肩膀一凉，发现方世爻的大氅还披在自己的身上。

　　唐鸢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衣服拾起来，抱在怀里，上面还粘着他那股淡淡的焚香气息。她将脸埋了进去，深深地嗅着残留的味道，奇异的是，这股气味总能够抚平她的心绪，让她凝神。

　　只是无论她怎样努力，也始终无法将那些声音从头脑里给赶出去。

　　“叛徒，你背叛了我们！”

　　“冒牌货。”

　　火炉里的炭是新买的，品质很好，烧起来没有烟气，也不会噼啪作响。可唐鸢此刻反倒希望它能够发出一点儿声音，也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寥落，不至于胡思乱想。

　　但脑海里的闸门一旦开启，就很难再合上了。唐鸢隐约能够感觉到，在自己到来这里之前，真正的唐鸢也许做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甚至有过她从未想象到的立场和责任。

　　她跟北朔之前是有什么瓜葛？唐鸢有些心慌。自己从前总埋怨方世爻怀疑自己，不信任自己。谁料他的怀疑也许是对的……

　　叩叩叩。

　　敲门声轻巧有节奏，这是香儿一贯的叩门习惯。

　　“进来吧。”唐鸢整理好心情，确保自己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一切如常。

　　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说这里有谁最了解过去的唐鸢，那么一定是非香儿莫属。

　　香儿毫无察觉地端着托盘进门，上面整整齐齐地码了各式各样的小点心，这是唐鸢之前的吩咐。这些点心精致，但分量不多，每种只有一块儿，这是方世爻的嘱咐。

　　她将盘子搁在桌子上，还不知唐鸢心里的小九九，可见到她脸上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唐鸢有话要说。

　　于是香儿默契地没有离开，而是添茶倒水，摆盘子掏帕子，给唐鸢留机会开口。

　　“嗯……”唐鸢也抓住机会开了口，“你忙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这话说的很没有水平，她忙不忙完全取决于唐鸢，而香儿从她的语气当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没有像平日里一般调侃她，只回道：“不忙，您说吧。”

　　唐鸢指了指另一侧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你还记得我在漠北时常去逛的灯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