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是商议作战部署。

　　邕王与唐鸢此次前来，从鄞都和境、化两州调派了四万兵士，及时填补了肃中的空缺，算是解了一个燃眉之急。

　　但这四万人是临时拼凑来的，该怎样部署，怎么与肃中守备军磨合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唐鸢此行除了肃中缺少将领，也肩负着让肃中守备军尽快消化这四万人的重任。

　　毕竟谁也不知道堪布的下次突袭会在什么时候，也许就在明天。因此这场军情部署会议进行了整整四个时辰，直到天色渐晚，眼看着天边云霞都染了青黑，众人这才想起，宁王殿下远道而来，还未吃午饭。

　　他们粗糙惯了，饥一顿饱一顿，偶尔出征粮草短缺，一整天粒米未进更是常事。但这位宁王殿下生了副弱不禁风的身子骨，看上去病殃殃的不堪一击，竟在这儿陪他们站了一下午，还未有一句怨言，看着病弱的脸上和煦温润，也是一心扑在军情上的样子，饶是唐鸢这样原本看不上他的人，都不由得有些愧怍。

　　“宁王殿下海涵，实在是军情紧急，一时失了礼数，还望殿下莫要怪罪才是。”邕王连甲也为卸，就吩咐着手下去备席，方世爻还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模样，温声道：“在这里，一切当以军务为重，邕王及众将领尽忠职守，实为大邺之幸事。”

　　他目光扫过在座的“众将领”，众人神色愧疚感激皆有之，独独唐鸢神采奕奕，满面坦然，亮晶晶的双眼直视着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未能开口。

　　军中的粮食种类少，饭菜简陋，即便是方世爻来了，也只不过填了两道菜，几位将领随着一起吃罢便结束了。

　　他不喜喧闹，借口透透气，从帐中走了出来，见月色正好，心情不自觉地有些怅然。

　　京城里从来没有这样圆，这样亮的月色，就算是中秋夜宴，登高赏月，那月亮也远没有这荒凉大漠上的朗润如水。

　　他在一堆篝火旁寻到了唐鸢。

　　她像是在赏月，昂着头，身子晃来晃去，随着火堆的跳跃，影影绰绰，在地上投下另一个跳跃不定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夜里，两人为了取暖依偎在篝火前的模样，也是这样一从跳跃的火堆，她静静靠在自己的肩上，火光映地她精致的眉眼，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霞光，她呼吸浅浅，睡得很轻，让他不敢乱动。

　　然后这束光涓涓淌进了心底，在那根常年无人触及的，蒙了尘的琴弦上，“咚”的一声，敲响了它的第一个音。

　　就像此时，“咚”！

　　一块石头被投进了火堆里，唐鸢拨弄着一根柴火枝，噼啪作响，模样呆愣愣的，不知是在想什么，直到身旁出现一道黑影。

　　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张雌雄难辨的漂亮面孔。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不过在军中，这样白净昳丽的相貌只会给人未经风霜的感觉，是最为无用的。

　　唐鸢美是美，但她的美中更掺揉了一丝英气逼人，面虽白，但难掩风沙吹打过的粗糙痕迹，立于马背上不会叫人觉得轻浮，抽出刀来也不会使人看低一眼。

　　与之相比，方世爻的美就多了一丝柔与妖，捎带着在宫廷之中养出的倦气，使人一眼就觉得，这是朵未经摧折过的凤尾海棠花。

　　放在此刻，那张艳色近妖的脸溶于火光与月色之中，愈发显得惊心动魄。

　　唐鸢的心跳无端地漏了一拍。叫这双含情眼里荡漾的波光给恍了神。

　　“瞧什么呢？”方世爻有意无意地朝她的腰间扫了一眼，空空荡荡，只有一根深棕色的衣带，将纤腰紧紧束起，他面上一时有些失落，不过这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唐鸢浑然未察，转过头去拨弄地上的柴火，用生硬的语气来掩盖自己方才的失态：“还能瞧什么，当然是瞧月亮。”

　　“月亮有什么好瞧的？”他与她并肩坐在一根粗木上，望着空中高悬的一轮圆月，心中想着的却是她白日里站在帐中讨论军情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她是个天生的将领，承袭了自己父亲的本领，在带兵作战上有着极高的天赋，年纪轻轻就成了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天才将领。

　　“今夜的月亮比平日要圆，”她喃喃道，“希望明日也能这样风平浪静。”

　　方世爻出神地看向她，眉目沉沉，说道：“四天前刚重创了北朔四部，他们此刻还休整不及。”

　　唐鸢并未感到宽慰，眉间愁绪更深：“若是更多人能看到这样的月亮就好了……只可惜，一路走来都没见着什么人，肃中已经快变成一座空城了。”

　　“放心，邕王来了，这里的战争很快就能结束。”他不擅安慰，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干巴巴地说道。

　　“你来之前，朝廷那边是什么声音？”唐鸢忽然想到了什么，眨巴着大眼睛，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木棍，“对这次的战事，陛下怎么说？”

　　方世爻思索了片刻，皇帝遣他来的由头是监战，即便大家心里都清楚，邕王在此，无人敢降，可论其他……

　　“邕王神勇，帅军有道，朝廷听候佳音。”

　　“听候佳音……”唐鸢嗤笑了一声，对这个词不屑一顾，“什么佳音，何来的佳音。”

　　方世爻一时有些不解。

　　“对我来说，每一仗都不会带来佳音，每一次出战都会有人命丧荒野，根本就没有佳音。”

　　这位天才将领为了战乱而忧心，说出的话是所有边境百姓的心声：“这里一仗的成败，不过是朝廷一席的谈资，关乎朝堂安稳，关乎政局动荡，也关乎党派纷争，”她全然不顾自己说出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不过方世爻并未感到惊讶，在她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时，他就看清了这位郡主有多么地不在意权势地位，只听她接着说道：“可是对于边境的百姓来说，我们打的每一仗，都关乎着他们的生计，他们的性命，每一仗，无论成败，都会有数不清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