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他才终于得空歇息一会儿。

　　方才在马道上，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姿容艳丽的少女，红色的衣衫一如昨日那般惹眼。

　　他不曾细看，因为那两道探究的目光实在太刺眼，自己虽改变了装束，摘掉了铁面，可依旧担心她会将自己认出来。

　　他躺倒在榻上，想要趁用饭之前歇息一会儿。他的帐子寻常人接近不得，因此便遣退了守在帐前的侍卫，自己合上了疲惫的眼。

　　“我父王找……”帐帘“刷”的一下掀起，一道清脆的声音直直钻了进来，语气不虞，在见到他时戛然卡在了嗓子里。

　　方世爻无奈睁开了眼，起身看向帐口那个目瞪口呆的身影。

　　“你……你怎么又？”唐鸢属实想不到，这位京城来的贵人竟这般孱弱，心中的鄙薄更甚，“罢了，我父王找殿下去大帐中商议军务，殿下准备准备过去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掀帘子走人。

　　方世爻心中无语，却也只得认了栽，自己来时做的准备不能传进朝廷的耳朵里，于君不敬，到时候他的境况只会更糟。

　　他扶身站起，穿上外袍，差人引着自己到大帐去。

　　“这几年来北境愈发严寒，祁山上的雪终年不化，河道冰冻不解，祁北草场冻坏了一片。”

　　邕王语气平静，目光沉沉。

　　唐鸢接上了他的话，站起身来，缓缓走到演兵盘前，说道：“祁北草场是北朔游牧之地，连年的酷寒是他们的牲畜越来越难存活，因此便打起了边城的主意。”

　　她手指地图上的一片区域，那里是一条加粗的线，象征着边界，她道：“祁北草原与边境四座城池接壤，北朔骑兵连连侵扰边境四城，庆州与崆州，还有敦州，”她在三个城池之上虚虚画了个圈，“近山，邻河，易守难攻，向来稳固，因此肃中便是他们的主要攻伐之地。”

　　方世爻点了点头，双唇抿成了一条丹红的线，苍白的面色愈发显得双眼漆黑如点墨，叫人看起来神情格外得专注。

　　唐鸢接着说道：“战事绵延一年有余，今年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北朔诸部必然会加紧进犯，好赶在寒冬来临之前，从边境洗劫一笔物资留作过冬所需。”

　　方世爻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唐鸢一副公事公办，专心布局的模样，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只听唐鸢继续说道：“穷寇难挡，之前父王挂心此事，想要在边境开通互市，两国互通物资，也好过连年征战，民不聊生。可这群蛮夷胃口极大，不满足于互市物资，隔三差五就骚扰边境城池，闹得百姓人心惶惶，互市也因此停止。”

　　“互市没有了之后，北朔部落内纷争不断，境遇更遭，为了生存，只得向外扩张领土，”一旁的唐连肃起身说道，他常年驻守肃中，对这里的情形是再清楚不过，“北朔如今的大汗名为堪布，是北朔十二部中最大的部落克德赛的首领，他主张北朔十二部合力南伐，一可以缓解北朔境内物资短缺的压力，再者，可以转移其部余的视线，将内部纷争转移到外部征战上来。”

　　“本王速来听闻北境各部崇兵尚武，喜好征伐，原想来还有这层干系。”方世爻望着演兵盘出神道。

　　“非也，北朔人的好战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境内未逢大寒，也不会乖乖待在自己的草原上。”唐鸢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那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不赞赏。

　　“北朔图腾为苍狼，供奉的是攻伐杀戮之神，这次进犯之所以难以抵御，一个是因为肃中民生凋敝，人口稀缺，征不到兵士，还有一个原因，”她眼中闪着森寒的光，“他们完全就是不要命的打法，堪布狼子野心，集结了七部兵力，送死一般地攻城，每一回退敌，两方都死伤无数，谁也捞不着好，就像是在用他们的士兵消耗着我们的士兵，打得守城的将领心力交瘁，从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她看向唐连肃，面上露出一丝不忍。

　　唐连肃神情肃然，两手撑着兵盘的边缘，长叹了口气，沉沉说道：“后来我们发现，这些猛烈的进攻里，北朔士兵多来自其余六部，而克德赛的兵士却总是出现在一些偷袭暗扰上。”

　　方世爻一下子便厘清了事情的重点，犹豫道：“所以，堪布其实是有私心的，想要在用其余部落的士兵打人海战术，想要消耗掉肃州的元气？”

　　“没错。”唐连肃说道。

　　“可如此明显的偏颇，北朔其余各部为何还会乖乖配合？”

　　“原因当然不止于此，”唐鸢斜觑他一眼，似乎是对于他的反应速度和理解能力感到稍稍欣慰，“所以我们还有另一个更为大胆的想法。”

　　方世爻形容严肃道：“愿闻其详。”

　　唐鸢说道：“我们觉得，堪布不仅是在消耗肃州的战力，也是在消耗北朔的人力。”

　　“什么？”方世爻惊愕道，“这是为何……难道……”

　　他猝然抬起头，脸上是难以置信，向着唐鸢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

　　“没错，”唐鸢看懂了他的心思，“多一个人，别要多一口饭吃，只有人变少了，他们才能在匮乏的物资当中安然度过严冬。”

　　“可如何才能减少人口？他是大汗，不可能放出这样的消息，杀死自己的子民。”

　　“于是便想通过战争来达到这个目的……”方世爻喃喃道，一时有些惶然，“把自己的子民送上战场，让他们送死……”

　　“是的。”唐鸢咬牙说道，语气沉重，“他一定是用北朔十二部的利益，才说服了其余六部的首领，同意拨人给他的。另外，还有五个部落至今未向邺国进犯，不过现在没有动静，不代表将来没有，说不定哪天，堪布就说服了其余五部的首领，到时候边城的形势只会更加严峻。”

　　“因此，我等必须得在冬季来临之前，彻底将他们打会边界以北。”邕王声如洪钟，宛若一头傲立的雄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