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委蛇
两人进了殿,海吉留在了殿外,为他们轻轻带上了门,跟一帮太监宫女守在门口。方世誉正坐在榻上,见二人来了,便起身迎接,说不上热络,但身为皇帝来讲已是极高的礼节了。
“皇兄皇嫂进来可好?”方世誉面露悦色,“此番是家宴,皇兄皇嫂不必拘礼,随意就好。”
又是家宴。唐鸢心中暗道,次次都说是家宴,怎的是不会换个新词了吗?
她面上无异,依旧端庄得体,该行的礼数也得到位,然后便跟随方世爻落了坐。
“承蒙陛下关照,臣一切都好,”方世爻说,“多亏了陛下,此番历城之行收获颇丰。”
方世誉欣慰点头,接着将视线转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唐鸢,问道:“听闻皇嫂日前遭人跟随,这几日来,身边可还太平?”
“回陛下,妾身无碍,那人并未伤到妾身,”唐鸢看着他,“也未有人上门来寻仇。”
方世誉颔首,说:“此事不小,北朔细作事关两国邦交,此番变故只是次不痛不痒的试探,他们定然会有大动作。那帮北朔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京城,必定是有人藏在内里,里应外合,方能够做到。只是朕如今还未挖出这颗毒瘤,只能先拜托皇兄暗中调查了。”
“只是没想到此事竟牵涉到了皇嫂的安慰,朕心里属实过意不去啊!”
“此事事发突然,也是陛下与夫君所不能操控的。”唐鸢一副识大体的模样,“事关社稷,非是臣妾一人的干系,臣妾也希望能够尽一份绵薄之力,尽早将贼人擒获。”
方世爻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听闻皇嫂这几日来为了此事日夜操劳,可有所获?”方世誉拿起筷子,随口说道。
唐鸢登时明白了方世爻之前对自己的情报一点也不好奇的原因了。眼下皇帝在此,就是借她十个胆儿,也不敢欺瞒调笑方世誉。
可现在,青玄提供的线索还未理出个头绪,裴晟那边又尚未传来消息,她委实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只思索了一瞬,便说道:“臣妾愚钝,尚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见对面两人的神情皆无异状,方世誉甚至还笑了一下,以表宽慰,如此,她便才接着说:“只是有一点,臣妾想不明白。”
“哦?何处?”方世誉搁下酒盅,一脸感兴趣,比起方世爻来要捧场得多。
只听唐鸢娓娓说道:“臣妾在调查这几人的行踪时,得知一件怪事。他们在京城里的许多药铺中购买麻药。”
“并且他们十分谨慎,在不同的药铺中点名要不同的药物。有的是川乌,有的是草乌,还有的是细辛。”她皱起眉头,“这些都是用阵痛止血的药物,有几种甚至含有剧毒,可他们购买这些药材是要作何使用呢?是因为他们当中有人受了伤吗?”
“也有可能是有人将要受伤。”一直不说话的方世爻此刻忽然开了口。
“若他们即将有下一步的行动,这极有可能是用作防备之物。毕竟他们身份特殊,若是受了伤,是不方便去医馆医治的,因此通常都是自行处理,此刻便需要一定量的麻药储备。”
两人闻言,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唐鸢的筷子僵在了碗中,迟迟不肯再伸出。
方世誉见状,故作轻快地说道:“看朕,好好的一顿午膳,叫朕给搞成了查办。”他重新抬起头,换上那副温和的笑模样,仿佛是强压下了心头的不安,“不说这个了,对了皇嫂,邕王近来如何了,可有互通书信?”
唐鸢心里隐隐有了什么,却装作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笑道:“恐怕是边塞的风雪太大,父王都快忘了京城里头还有我这么个女儿了。”
声毕三人都露出了笑容,方才冷下的气氛又重新活络了起来。其实这件事唐鸢也感到很奇怪,都说邕王爱女如命,可自己在京城待了已有数月余,却不见邕王来一封书信。这其中可还有其他自己不知晓的内情吗?
想了想,唐鸢状似无意地问道:“皇后娘娘去哪里了?既是家宴,为何不见她来此?”
方世誉的手既不可查地一僵,随机便神色如常道:“皇后在后宫同诸妃嫔在一起,暂且脱不开身,皇嫂若是思念皇后,待会儿可自行去找她。”
究竟是脱不开身,还是不能脱身?唐鸢心里暗自揣摩,却听另一边的方世爻开了口。
“罢了,微臣与王妃多日未见,思念得紧,眼下正欲好好诉说相思之苦,王妃与皇后娘娘还是改日再来叙旧吧。”
唐鸢嘴角一抽,就听方世誉哈哈大笑起来。
“皇兄啊皇兄,可真不愧是你啊,哈哈哈哈哈哈……”
方世爻的嘴角勾起一个暧昧的弧度,看向她的眼神赤裸裸的,热烈又大胆。她一个激灵,在这一瞬间,倒真的在他身上瞧见了几分邪王的影子。
已入深秋,虽是正午,但殿内还是染上了一丝凉意,宫中太监专门在凳椅卧榻上面铺上了厚厚的毛毡。酒过三巡,唐鸢身上最后一丝寒意也被佳酿熏暖了,绵软的毛毡烘得她屁股发热。她极轻微地挪动了挪动,却被方世爻一下捕捉到,滚烫的视线扫过来,眼底竟意外得还是一片清明。
适才那兄弟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喝酒,远比她小口小口抿来得多,两人也逐渐酒意上了头,话愈发得密。方世爻的脸似乎永远不会红,一向苍白的脖颈此刻却被酒劲儿染得透出了粉色,但方才的那一眼,分明是毫无醉意的。
唐鸢下意识顿住了。
桌面之上谈笑风生,桌面之下暗潮汹涌,三人心中各有算盘。
“皇嫂在京中,还住得惯吗?”方世誉眼中隐约有了雾气,面颊绯红,但唐鸢保留了三分真假。
她道:“住得惯,常年在边陲摸爬滚打的人,没那么娇气。”
“哈哈哈,住得惯便好,这京城不比漠北,将你这塞北之花种在这藩篱之间,朕还一直担心会枯萎。”方世誉似是很高兴,“郡主若是思念塞北的高山险峻,想念在辽阔的大漠之上策马,大可同朕讲,城郊有一处皇家马场,虽比不得漠北的千里戈壁来得广阔,却也不会像京中这般束手束脚。”
唐鸢与方世爻眼神一触,皆是目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