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四周渐渐归于安稳,只余烈火焚烧的声音。
等了许久,这丛业火非但没有平息,反倒夹杂着力拉崩倒之声,屋木断裂之音,愈加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倒是周身温度逐渐升高,鼻腔里隐隐飘进了焦糊的味道。
“不对!这是真失火了!”
唐鸢经历过一次火灾,因此对这感觉十分熟悉,她猛地睁开眼,头顶的床帏,眼前的景象却并不是她熟悉的宁王府。
这又是哪儿?
她又堕入了另一重梦境。
“咕咚”一声,她从高高的床榻上跌落了下来。
四周已是一片火海,她茫然无措地跌坐在地上,爬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腿脚尚不能站稳,身体左摇右摆,她不由得伸手向旁侧扶去。
这不扶不要紧,她的手居然落到了床榻边。
唐鸢懵然转头,此时的她,居然还未有这床榻高!
她霎时如遭雷击,尸山血海里的锥心刺骨还未完全消退,却又骤然坠入了火海当中,并且看这情况,自己比上一重梦境的年纪来的更小了。
这又是什么经历?着火的是什么地方?
火势升地很猛,噼里啪啦的木头爆裂声飘到耳边,饶是唐鸢知晓这是梦境,也不由得一阵胆寒。
但她已清楚,无论自己想要做什么,都无法控制这句身体的动作,也就是说自己无法改变这个孩子的命运。
她战栗着,死撑着,还没迈出两步就又扑倒在地,小手狠狠地撞向一旁的柜角,锐痛袭来,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爹爹——娘亲——”
年幼的孩子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景象,原本近在咫尺的木门像是远在天边,被熊熊烈焰阻隔了去路。
她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猛地叫一簇火舌燎到了手,“啊”的一声惨叫了出来,眼泪鼻涕一齐上涌,撕心裂肺的嚎哭着,稚嫩的声音听的人心碎。
“娘亲你在哪——爹爹快来救我……”
火势越来越大,滚滚浓烟呛得她喘不过气来,唐鸢庆幸她如今矮小,但孩童不住的啼哭却免不了吸进烟气。
这可怎么办?
突然,一阵噼啪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幼童早已被骇破了胆,可唐鸢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可怖的声音。
不用抬头也知晓那声音是什么。她猛地瞪大眼睛,快离开这儿!
许是火光越来越大灼痛了她,小小的身子向后瑟缩了几下,就在下一刻,断裂的房梁轰然砸落,掉在了她方才匍匐的位置上。
孩子被吓傻了,呆愣愣地看着地面被砸出的大坑,一时间连哭喊都忘记了。
她瑟瑟发抖,浑身上下被烤得滚烫,一步步后退,艰难地支起身子,想要爬回床上。在幼童的心里,那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只要用她的小被子将身子蒙起来,任何东西都伤不到她。
她伸出灰黑圆钝的小手,吃力地扒着床沿,努力向上探去,却在看到床上情景的一瞬间愣住了。
宽敞的卧榻上,一男一女两具尸体正并排躺在一起,双目暴凸,口鼻流血,早已气绝。
他们是谁?
“爹爹!娘亲!”
还未及唐鸢细思,撕心裂肺的声音就给了她答案。
她奋力哭喊着,试图把床上那两个身影唤醒,将自己带出去。可年幼的孩子尚不知晓死亡,只以为自己的父母还在睡着,奋力又徒劳地划拉着两只短小的胳膊,自己却在毒烟的熏呛之下渐渐低了声音。
她顺着床边,慢慢滑了下去,小小的身子在火海之中是如此的不起眼,仿佛只是一粒沙子,一只蜉蝣,今夜过后,谁也不会记得这个幼小的,还未盛开便凋零夭折的生命。
唐鸢的意识也在渐渐模糊。这具身体不是她,她的父亲是邕王,这个父母双亡的孩子不是她……这个孩子最后活下去了吗?这个年幼的孩童,若是没有,该多么令人心痛……若不是自己的记忆,她又缘何会梦到这个场景……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轰!
周遭的一切骤然消失。火光,哭喊,尸体……一切幻境,一切虚像,都无影无踪。耳边的爆裂声归于虚无,这突如其来地寂静倒让她恍了神,一时难以从梦境当中抽离,不知何为真实,何为虚妄;不知身处何时,身在何地,不知今夕何夕。
她在黑暗中下坠,下坠,周遭是虚空,无边无际,无影无光,她感受到身体的失重,但却没有躯壳去承载,只是一直不断地下落,没有风声,没有知觉,直直向下坠去。
砰!
她的魂灵坠入躯体,感官找到知觉,一切感知复位,像是轰然砸进了这具壳子里,一下子便从床上弹了起来。
“呼……”唐鸢惊醒,粗重地喘息着,瞪大双眼瞧着自己面前熟悉的床榻,背后濡湿一片,蓦地离开床褥,渗入一片寒凉。
沁出的冷汗叫受了风,湿哒哒,凉嗖嗖地贴在身上,唤回了一丝神智,但仍是恍惚,忧心此刻自己依然身处梦境。
身旁空荡荡的,还凉着,既无尸体,也无别人。
不知此时是什么时辰了,这个“别人”怎么还未回来。
唐鸢叫梦魇折磨了许久,还有一丝睡意,却不愿复躺下睡去。身上黏腻濡湿,眼前有些迷蒙,她抬手在脸上擦了一把,却摸到了一手水渍。
这是……眼泪?
也貌似是冷汗。
无所谓是什么了,她口干舌燥,喉咙里干涩沙哑,丝毫梦中的嘶喊,熏呛全都发生在了她原本的这副身体之上,只想要下床去喝杯温水,凉水也无碍。
她掀开帘子下床,靴子也不好好穿,穿一截踩一截,就这么踢啦着走到卧榻前,拎起茶壶给自己倒水,也不管是凉是热,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这才稍微舒爽一些,疲惫地坐在了榻上,两下踢掉了鞋子,盘起腿来,就那么窝在了上面。
入了冬,天气一天冷得一天,单一个火炉已经不顶用了,方世爻命人生上了地龙,眼下再叫火炉一烤,身上暖烘烘的,将方才的凉意全部驱散。
唐鸢顺手取了一旁的书册看了起来,既定神,还助眠。
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根本看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