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择马
有了这层由头,单峰再同唐鸢说话时就自如多了。
唐鸢一边走着,一边随口说道:“陛下知我思乡心切,便让我来这马场里转转,多少能够纾解一下情思。”
单峰是个上道儿的,开口便是毫无破绽的圆话:“娘娘重情重义,陛下心怀感念,下官着实敬佩啊。”
她知晓这又是在阿谀,也懒得应答,摆摆手,这事儿便算是过去了。
这马场修得极大,整座业山及山脚下的大片空地都用来给皇室跑马了,逢上些好日子,山里还能打猎,也算是这京城当中不可多得的自在地方。
但这样的自在地方规矩也是森严的。单峰引着唐鸢一路向里走去,每出一段距离便有几个当值的守卫在巡视,见了几人也只是规规矩矩行礼,行完礼便继续干自己的差事去了。
养马的马厩建在最西侧,紧挨着业山脚,旁边就是蜿蜒而过的护城河。以往有贵人来此,都有专门的车驾将其自门口送至里面,但唐鸢谢绝了,对她而言,步行似乎更为合适。
“那里是什么地方?”她指着一处别致但不失气派的建筑,饶有兴味道。一路走来,她看似兴致缺缺地在同单峰讲话,实则一直在留心注意着这马场里能住人的地方。听了这话,一旁的长风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单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色微变,道:“回娘娘的话,那是专供陛下歇脚的行宫。”
唐鸢似乎对那儿很感兴趣,顿下脚步说道:“可否劳烦单大人带我去看看?”
“哎呦呦,劳烦不敢,娘娘可折煞下官了,”他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摆着手,脚步却不动,“不是下官不愿意带娘娘去看,只是这行宫,没有陛下的手谕,谁也不敢放进去啊。”他为难道,说完像是怕她不高兴,又补了一句,“就连里头洒扫的下人,也是宫里亲自拨过来的老人儿了。”
会有人冒着天大的风险将人藏在那里面吗?唐鸢注视着眼前的行宫,若有所思。
“罢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这些底下办事儿的,走吧。”说罢,她便不再看那里,迈步继续向前走去,单峰舒了一口气,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长风默不作声,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不动声色地跟上了脚步。
他这一路上观察的比唐鸢还要仔细。唐鸢因着单峰的缘故,不能明目张胆地打量,还得注意着演戏,但他不同,他是个护卫,干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差事,他从前随方世爻来过,对这儿不算陌生,因此这一路上将算作建筑的不算建筑的,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记了个十成十。
只是这儿为了腾地方,人居住的空间并不多,除了方才那座行宫,便只有当差的人住的平屋和下人们的居所了。
在这儿当值的人一住就得十天半个月回不了家,几个不同出身的人挤在一起,面孔熟悉,很难藏得住人。
难不成是下人房?他隐约有了猜想。
单峰此刻却轻松了不少,心想着,不愧是军队里出来的人,唐鸢虽看着严肃冷峻,不好言语,但却不像宫里府里的那些主子一样那么难伺候,很知道体恤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于是说话便也放得开了,瞧着没有了最开始的那种拘紧。
唐鸢要的就是这效果。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马厩。
除了长风,其余的人皆是一惊。
唐鸢见过马厩,不论是从前在影视剧里面,还是来到这儿之后,都是臭烘烘,乱糟糟的,搁在以前,她是决计不会让自己价格不菲的小皮鞋踩在那混杂着杂草与排泄物的地面上的。
但是眼前的这个,她已经不愿将其称之为马厩了。
那是一间及其精巧的小楼,四周大开着窗户,门做成了近一人高的模样,内里被人清扫地干干净净,一扇扇分隔开来,竟是比她住的院子还要大出近两倍。
唐鸢几不可查地倒吸一口凉气,斟酌着说道:“看来陛下很重视这里啊。”
“那是自然,”单峰脸上依旧是谦卑的模样,丝毫未有一点骄傲的神色,“这些马匹当中,有数匹是他国来朝供上来的,这就已经不单单是一匹马了,其象征着两国之间的交运和态势。”
唐鸢听着连连点头,面上露出欣慰的神情:“看来尔等所做之事,并非仅仅是为了皇家玩乐,更是为了我大邺国运着想啊!”她的语气里终于有了明显的赞许,听在单峰耳朵里居然令他有些激动。
“想必诸位,一定是陛下极其信任、倚重之人吧。”
单峰闻言,头垂得更低了,简直是要把“戒骄戒躁”四个字纹在脸上:“下官不敢当,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他一抬手,一旁守在门口的小厮立刻上前用钥匙开了门,几人一入内,唐鸢便又要感叹一番。
内里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在即将入冬的北方居然不凉不潮,很是舒爽。唐鸢动了心思,想把这套技术带回府内,在自己房间里也用上。
单峰领着人入内,看着这些身形健硕,皮毛油亮的马,脸上这才有了一丝明显的神采:“娘娘,可供人骑的宝马便都在这儿了,您瞧瞧!”
饶是唐鸢不懂马,也能被眼前这景象所震撼。她有些激动,口齿微张,眼中迸发出了别样的神采,步子不由地向里走去。
“这是蒙古马,是从北边儿进贡来的,听说漠北战马也有用这品种的。”单峰见她这副样子,便觉得稳了,从善如流地替她“随意”介绍起了马匹,“娘娘若是想试试,那边还有匹年轻的!”他知晓唐鸢从前骑的都是战马,自是认为她喜欢健硕的。
“这边儿还有大宛来的汗血宝马,从未有人能驾驭得了它,不过在下官看来,看若是娘娘出马,一定不在话下。”唐鸢一路走,他一路孜孜不倦做着解说,期待地看向唐鸢。
唐鸢自然不能答应。
她自打来这儿起,出行乘的都是马车,那日皇帝的酒后之言,若非因为这场变故,她自然也就当成是戏言抛在脑后了,哪料现在真要骑。
但她面上依旧没有显出情绪来,叫单峰摸也摸不准。
看了半晌,她忽然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低垂着眼睫,眼底水光乍现,唇线紧抿,面上是极力掩饰起的落寞。
单峰见状心头一跳,忽然间萌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这本应在大漠草原上翱翔的雏鹰,此刻却叫人带了镣铐,栓了翅膀,囚在这金银打的笼子里,谁人见了不喟叹?谁人闻之不垂泪?
他牙一咬,明知这么做僭越了,却还是不顾礼法,张口问道:“娘娘想要什么马?下官披肝沥胆也给您寻来。”
唐鸢缓缓转过头,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得人心颤。她问道:“这里,有草泥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