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巳时，日头已经很大了。

　　唐鸢立在高台上，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的士兵，里面夹带着不少从鄞都调派过来的人手，都是她的老部下。

　　这批人是她跟唐连肃轮换着操练的，为的是在战场上能够打堪布一个措手不及。肃中原本的守城军很买她的面子，许是因为唐连肃私下吩咐过，她也问过兄长，但唐连肃没承认，她便认定是自己在鄞都的威名远播到这儿来了，反正总不可能是邕王亲自嘱咐的，父亲万做不出这种事来。

　　她天生面白，与唐连肃一样，哪怕现下站在烈日之下晒着，也只是晒得有些发红，毫无行伍之人那种黝黑的肤色，若非两人的名字在北境如雷贯耳，恐怕这样的两张脸站在阵前，会叫对面笑话。

　　香儿在她身后抱着外袍，大漠之上温差极大，早晨冷得不像话，唐鸢穿了身厚衣袍出帐，结果日头出来以后却晒得很，没办法只能脱下来叫香儿抱在怀里。

　　唐鸢迎着阳光，微微眯起了眼。炫目的日光之下缓缓走过来一个人，黑色简装，银色轻铠，头发束了个高高的马尾，清瘦颀长的身形，在阳光下挺拔得不像话。

　　她迎着太阳光看久了，眼睛有些眩晕，便用手遮住光，看清了那人的脸。

　　“宁王殿下当真是奴婢见过最好看的男子。”香儿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个出众的身影，没在一群健硕粗糙的汉子中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唐鸢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将实现从那人身上移开。简洁轻便的铠甲在日光之下流着银光，像是春日里冰雪始解的呼来河，波光粼粼好看得很。她不得不承认，方世爻确实长着一副好相貌，这军中再简单不过的装束套在他身上都衬得像是金缕玉装，叫人自惭形秽。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贵气罢了，”她回过头，眼睛却没动，“中看不中用，有什么意思。”

　　其实方世爻已经没了刚来时那股病泱泱的势头，从哪双眸子里就能够看得出来，里面的阴霾一扫而空，也当得上是目若朗星，精神得很。

　　只不过唐鸢对他最初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如今人已精神百倍，她还是守着原先那副态度不肯改。

　　“确实贵，”香儿只捡着好词听，“就是跟一般男人不一样，奴婢从前还以为，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是世子殿下，没想到今回见着了宁王殿下，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鸢轻笑一声：“一张小白脸儿比我还媚，男生女相，师傅说过，这种面相的人往往心思极深，赶明儿将你买了你都说不清。”

　　“怎么会有男子生得这般美，”香儿果真又只捡了好话听，“郡主，你说京城的男子，是否都是这般好看？”

　　“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京城。”叫香儿这么一点，她倒也寻思起来，自己长这么大，漠北的山水江川她看了个遍，还从未去过京城看看。原本只觉得那儿同鄞都应该没什么不同，但方世爻的到来倒是让她开始对帝都有些好奇起来。

　　不知天子脚下是个什么样子，宝相庄严，还是明灯繁华。

　　“你若想见见，那我便同父王说一声，等下回进京，换兄长留在漠北，我同他一起去，到时候让你看个够。”

　　香儿一脸惊讶，没成想到唐鸢居然会为了自己去同邕王提要求，双手抱紧了那件大红的袍子，紧张道：“可……可王爷会答允吗？”

　　唐鸢不答话，若有所思地看着底下的一行人慢慢远去，在从她视线里消失的一刹那，那道矫捷的身影忽地一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下子回过头来，她将那眼尾上翘的弧度都看了个一清二楚，四道视线骤然相撞，噼里啪啦带起一地的火花。

　　唐鸢倏地回过头来，日头明晃晃地打在脸上，晒得双颊通红，她就像个没事儿人一般，垂眼看着底下一招一式整齐有力的动作，仿佛刚才被抓包的另有其人。

　　她紧绷着脸，旁人看了还以为是这群士兵练得不对，没力气，不整齐，错了动作。

　　见了鬼了。

　　她暗骂道。

　　过了一会儿，她眼睛小心翼翼地转过去，那边早已空空如也。

　　***

　　漠北的冬季来的快，转眼间天气便冷了下来，帐帘换做厚重的毛毡，以此来抵御寒风侵袭。

　　营地的物资匮乏，没有足够的炭火可以烧，只在大帐及寥寥几个帐子里生了炭火。士兵们靠着操练暖身子，不一会儿便会汗流浃背，唐鸢取了氅衣出门，寒风顺着脖领子灌进来，凉意砭骨。

　　帐外燃了几盆火堆，一旁聚着三三两两的人，围在一起取暖。帐中并未比外面暖和多少，于是她来到校场，寻了处无人的地方热热身。

　　香儿并未跟来，她身子有些不舒坦，唐鸢将她留在帐中歇息，自个儿晃悠着过来，此刻氅衣抱在手里无处放，只能又披回身上，碍手碍脚地舒展着身体。

　　“我替你拿着吧。”

　　身后传来声音，唐鸢回过头，发现来人居然是方世爻。

　　“不——阿嚏！”她忽然偏头打了个喷嚏，打断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方世爻还是那身黑衣轻铠，外头罩着一件披风，甲胄加身，显得他身姿笔挺，倒有了几分英气飞扬。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说道：“莫不是着凉了？”

　　“没有，就是闪了一下儿，”唐鸢摆摆手，略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过是随意比划比划，哪能叫您替我拿。”

　　方世爻靠近一步，解下披风丢在地上，又向他伸出手，道：“既然碰见了，就一起比划比划吧。”

　　唐鸢讶异，见他长手长脚，却都纤细如同女子，这般身板还想要同她“比划比划”，真不知是他太过妄为，还是自己看走了眼。

　　“宁王殿下习过武？”她除下大氅，递给了他，说实话，自己倒真想瞧瞧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略习过一些，”方世爻接过衣服放在自己方才丢下的披风之上，露出里面银两的轻铠，“身为皇子，这是必修。”

　　唐鸢忍不住发笑：“那便承让了，宁王殿下。”